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万里沙海逐渐由金黄变成了暗黄。菲洛在营房和厨房放了两把火,趁乱摸上了哨塔。正估量着哨兵的后腰和颈侧哪里更合适的时候,忽听得崩崩几声弦响。头皮猛炸,身形狂扭,果然,从营外沙堆里飞出几只冷箭,把哨兵射个对穿。
耳内充满凄厉的惨叫,菲洛肚子里大骂:
“真他妈既没技术含量,又没艺术美感!四支箭还弄得不利索,像杀猪一样!当摩尔人都是聋子吗?”
等他满腹牢骚地弄坏了营地大门之后,才看见一队骆驼骑兵蒙着面,挥舞着弯刀直撞进营寨来,听着那古怪的蹄音,看到那拙劣的刀法,他更窝火了:
“装神弄鬼学人家骑骆驼也就算了,还在蹄子上绑布条,这算偷袭还是明抢啊?等下要跑路的时候莫非还要一个个把布条又扯下来?混淆视听学人家穿长袍也就算了,还全拿弯刀砍人,把弯刀当长枪使捅不死人是小事,别把自己膀子割了!那小子一跑,整支队伍既找不出个箭术教练,也找不出个像样的指挥!难怪跑这么远来抢人!”
“菲洛!你这个臭小偷死到哪里去了?快去找找他们的淡水和箭枝!能带走的全部带走!”
乍听到现任美女指挥的娇呼,余光瞥到背人的队友从地牢杀出来,臭小偷极不情愿地停止了毫无意义的腹诽,转而开始了艰巨的后勤工作。
夹沙的狂风磨砺着脸上的皮肤,滔天的海浪拍打着身下的小舟,缆索把手脚勒紧,船舷把肋骨撞痛……
“报……!马拉喀什的驻军追来了!不下300人,全是骆驼骑兵。”
“该死的小偷不是把追兵引往北方了吗?怎么又来追我们了?老大!我们有伤员有俘虏,跑不掉的,迎战吧!”
被沙粒摧残口鼻和被红胡子的嗓门摧残耳膜必选其一的话,阿卜杜勒宁愿选择前者,只可惜,俘虏往往无权选择。
所以,勇敢的水手终于被后者惊醒了。
驰骋在星光下的大漠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而被绑在单峰驼上狂奔,还被驼队掀起的沙粒灌满口鼻就非常不浪漫了……缆索原来是捆住手脚的粗绳,船舷原来是顶着胸腹的驼峰,怒海狂涛中的拼搏原来是被捆在驼背上的颠簸……
现实与梦境的反差往往残酷得让人发笑。
可怜的狱医连发笑都不能,只能在喷嚏中挣扎。
然而在斥候的后续报告之后,他听到一道天籁般的嗓音:
“给那医生松绑!帮他活动手脚,请他把蒙提默救醒!再把其他受伤的人也叫过来!”
是她!
“全体都有!移往左侧沙丘列阵!”
视线所及之内,这是最大的沙丘了,其高度可以勉强隐藏小规模的驼队,更理想的是,南坡还有一个微微的凹陷。
“除了布兰迪小队,其他人全部下坐骑!”
“葛朗崴!”
“有!”
“你带二十名骑士去吸引敌人,诱使他们从下风处接近我们!”
“是!”
“布兰迪!”
“有!”
“你带其他骑士去沙丘东面待命!听到号角声,从敌人右侧或后侧切入!”
“是!”
“哈特!”
“哦?”
“带弓箭手和标枪手在沙丘北坡待命!倒v字分散站位,敌人接近后,后撤至南坡!”
“好!”
“巴巴罗萨!”
“在!”
“你带所有长矛手和剑盾手在沙丘顶部待命!列紧密方阵!”
“是!”
“范考瑞!”
“在!”
“你带其他人躲在南坡凹陷处,看住伤员和坐骑!”
“遵命!”
残月勾勒出她面纱下的颊线,晓风抚摸着她金色的发梢,一连串命令发出,湛蓝的眸子也没有丝毫波动。
“伦蒂尓,我回来了。西边那片小绿洲我去看过了,和前天我们经过时一样,没什么异样。”
“是臭小偷呀,你昨天引走的骑兵又追上来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顺便给他们添点乱。”
菲洛策马才下沙丘,北边的地平线就腾起滚滚沙龙,来势迅猛。
初露的曙光中,依稀可以分辨马拉喀什骑兵的装束,绿色长袍与黄色骆驼的搭配很清凉,他们挥舞着新月般的弯刀,追逐着一群叫花子般的家伙,虽然有葛朗崴带着二十名骑士奋力掩护,但“叫花子们”还是纷纷中箭落马,或是被劈倒尘埃。
菲洛迎了上去,才看清这群叫花子原来正是他昨天放走的囚犯。
为首一人正是神经兮兮的拉比,他呲着白牙森森一笑:
“我说过,你骗不了我。”
小偷一时无语。
追兵乍见前头这一帮子人严阵以待的样子,略略吃惊,奔势为之一滞,待看清敌方人数不过才三四百,便放下了心,呼啸着直冲而来,看势头是想一鼓作气,直接踹倒前列的弓箭手,再切割撕碎方阵。
500码……
在葛朗崴的有意引导下,逃犯们向沙丘西侧驰来。
400码……
“标枪手待命!弓箭手准备!”
敌军沉闷的蹄声中,射手队长哈特的声音竟然很清晰,那一贯懒洋洋的腔调似乎能驱散临战的紧张气氛。
300码……
“弓箭手!前方200码,轻箭、漫射!”
居高临下的射击虽然占了便宜,但漫射毕竟不够精准,只给防护薄弱的轻装骆驼兵带来了轻微的伤亡,近百只箭造成了二十余人落马,继而稍稍延缓了前进的速度。
200码……
“弓箭手!前方100码,重箭、瞄准射击!”
终于有骆驼兵被箭枝直接致命了,追兵的回射也让十余人颓然倒下,痛哼与叫喊甚至传到了阵后的医生耳中,他根本不敢回头,只是加快了给蒙提默喂药水的速度。
100码……
“弓箭手撤退!到后阵自由射击!标枪手!瞄准投掷!”
弓箭手们才进行了3轮射击,敌人已经逼近阵前,弯刀映着朝阳,明晃晃撩人眼。几十只标枪刺破干燥的空气,疾电般击倒了前排的追兵,弓箭手们才得以从容撤至阵后。
50码……
“标枪手!退往后阵,准备肉搏!”
“长矛手!端平长矛!压紧阵型!重心放低!”
巴巴罗萨和哈特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迎面而来的洪流随即和方阵狠狠地撞击在一起。
10英尺到20英尺不等的长矛只攒刺了一两次,陷入敌腹或骆驼腹中之后,就被遗弃了,丢掉长武器的长矛手们纷纷抽出短剑,开始近身搏斗。
残肢与断矛纷落,驼鸣与惨呼交织。
如同海涛撞上了礁石,阵型比较分散的骆驼骑兵撞上紧凑的步兵方阵之后,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个倒Y形状,进而在指挥官号令之下,意欲分成两股擦阵而过,砍杀后阵的弓箭手。
“后阵展开,拦住他们!”
巴巴罗萨的应变还算及时,紧凑的步兵方阵变成了扇形,无论是骆驼的冲刺速度,还是摩尔人手中的弯刀,都不足以完全穿透长矛与短剑构成的防线,除了少数强横之辈杀到阵后之外,多半在这片扇形泥沼之中陷入了混战。
鲜血被大量制造出来,渗入漫漫黄沙。
沙粒贪婪地吮吸着鲜血,然后在践踏之中变得一片狼藉。
马拉喀什骑兵未曾料到,一群劫狱的匪徒会如此难缠,有几个小队长更是被一团黑影在脚踝处开了口子,惨呼着栽下地来,而当后队的长官感觉不妙,想要指挥队伍脱离混战时,洪亮的号角从方阵中传出。
号声悠长不绝,直至响彻整个战场。
他惶恐地注意到,东面一直观望着战场的那队骑士,已经迂回到本阵的侧后方,泼剌剌直冲过来。
朝阳在长长的骑枪尖端闪闪发光。
“艾哈迈德!带人断后!其他人马上……呃!”
刀枪组成的的森林中,突然飞出一只极长的羽箭,从角盔的眼眶处射入,深深扎进他的颅腔。
“伦蒂尓,好歹你也快成年了,怎么指挥还是这么烂?又要叫我给你擦屁股!”
他咕哝着,瘫倒在沙砾之中,阳光耀着他脸上的疤痕,竟有一种灿烂的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