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蒙提默从水边远远飞来的、极其哀怨的眼神,伦蒂尓终于下令拿出了塞在他和疯子口里的布条。
“呸呸呸!丫头!你打算用绳索束缚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吗?”蒙提默相当地气愤。
疯子拉比却一言不发,双眼发直地盯着水洼。
“亲爱的老师,我会装作不认识你,等你的体力恢复到能在我的亲卫队监视下挣脱绳索的时候,我们已经回到帕瑞斯了。”
轻轻的、狡黠的声音从面纱后面飘出来,女指挥官作巡视状,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位新俘虏。
“那你至少不能剥夺我洗澡的权力!”
“十一号,你的身体还要过几天才能洗澡。”
阿卜杜勒怯生生地插嘴道。
女孩儿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
蒙提默翻了一个白眼,一种良人十年未归的语调从牙缝里漏了出来:
“小阿布!难道你不知道这样称呼一位长辈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阿卜杜勒缩了缩头,没有接话,打开药箱忙活起来。
“我诅咒你们!在病人面前洗澡的人等下都会中暑!”
恶毒的诅咒从小丑舌尖喷溅而出。
“不会中暑,只会中毒!”
疯子和小丑真是一对好搭档。
哈特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阴测测地说:“亲爱的蒙提默长官,相对于你先后两次抛弃战友逃跑的罪行,浑身发臭的报应实在太轻了。”
“哦!上帝!如果你在创造巴巴罗萨的时候参考了狮子模样的话,为什么要在创造哈特的时候参考眼镜蛇的模样呢?上帝不是应该是公平的吗?难道他的原罪比别人深重那么多吗?仁慈的神啊!看在他跟我混过几年的份上,请您只把他安排到地狱的十七层吧!阿门!”蒙提默煞有介事地低头忏悔着。
伦蒂尓移开水壶,呛咳起来。
红胡子也跳下骆驼,提着大水袋走过来,一边装作取水,一边压低嗓门说道:“长官!为了救你,我们带出来的五百兄弟,现在不满四百了。”他双眼微红,嗓门越来越大:“三十几个被维肯人烧死,八十几个被摩尔人射死、砍死!蒙提默!上次你从侯爵府上遭了难逃走,我们不怪你,但是这次你又想甩开我们,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因为这次死的都不是你的老部下?”
沉默半晌,蒙提默幽幽地说:“我只是不想做棋子,更不想做弃子。”
用壶装水的阿卜杜勒突然觉得有点不妥。
瓶子里面有股微腥味。
“大家都别喝了!水里可能有毒!”小医生惊惶地喊叫起来。
士兵们一片骚动,将信将疑地望过来。
卡罗维牧师也赶了过来,扬扬半白不黑的眉毛,第一次正眼打量起小阿布来:“扰乱军心最多只会斩首,妖言惑众可是会下拔舌地狱的!”
“请两位医师马上检验!”伦蒂尓强抑住急切,略带恳求地命令道。
巴巴罗萨连忙丢掉刚刚喝过的水袋,怒吼一声:“该死的小偷,你滚出来!你探的好路!”
“前天我们也喝过这里的水啊?”哈特疑惑地说,“难道崔斯特瑞姆的守军这么快就得到我们劫狱的消息,赶来这里下毒埋伏?”
蒙提默眯起眼睛,四面望望,脸上的“蚯蚓”无人察觉地跳动了一下。
没等到两位医务人员从水中检验出什么名堂,异变就已经发生。
上百名刚饮过水的士兵,陆续出现了胸闷、头昏、四肢酸软的症状,不少人已经抱头坐倒在地,红胡子更是昏迷不醒。奇怪的是,坐骑反倒安然无恙。
当这支多灾多难的队伍只剩下一百多人还能拿起武器的时候,太阳恰好升到头顶,南方也恰好奔来两匹单峰驼。
远远窥探了一阵,两名斥候才稍稍接近,谨慎地观察确认以后,迅速掉头离去。
还有战斗能力的士兵们把伦蒂尓他们围起来,面向南方,背水而阵。
南方远处,是巍巍高山。
黑压压一支古怪的队伍从南方拥了过来,伦蒂尓目测应该不少于400人,只是他们队形不整、衣衫不整,武器装备也千奇百怪,甚至有人拿着镶嵌尖利石片的棍棒。
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伙人个个眼露凶光、恶形恶状,看上去绝非善类。
为首一人,骑着骏马,身着宽大的黑色长袍,戴着一个面貌狰狞的面具。
“沙盗!”阿卜杜勒尖叫起来。
蓦然,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掌从颈后伸出来,捏住了他的喉结。少年的尖叫戛然而止,就像一只雏鸡突然被人割断了脖子。
“医生小子,你说错了!”一个分外粗鲁的声音悠然说道,“应该说‘沙漠之狐’沙盗团。”
众人纷纷转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横肉的大汉不知何时摸到阿卜杜勒身后,制住了可怜的少年。
好像是被我们放出来制造混乱的囚犯中的一个,伦蒂尓暗暗地想,声音却镇定无比:“你是谁?”
“啊……”杀鸡般的声音再次从阿布喉间漏出。只见这满身横肉的大汉竟然敏捷地一扭身躯,闪过身后冒出来的匕首,然后迅速扯过小阿布向后一挡。菲洛见一击不中,又闪进人群中去了。
“嘿嘿,小美女,我叫做伐克斯,兄弟们都叫我屠夫,因为我加入沙漠之狐之前,本来就是个屠夫。把整块骆驼皮完整地剥下来,我只需要一刀!而且保证能卖个好价钱!以我二十年的信誉保证,如果我想捏碎这小子的喉咙,绝对不需要一秒!所以,你最好叫那位开锁高手稍安勿躁。”
伦蒂尓一面惊异于他体型和敏捷程度的强烈反差,一面清理着有些混乱的思路:救人救出个沙盗也还罢了,怎么沙盗还兴师动众地来算计我们?
哈特瞄准了他的脑袋,冷冷地说:“难怪近几次的圣战,基督教同盟国都战败了。萨拉森联盟里面连个屠夫的身手都这么高,说话还这么有条理,简直比某位侯爵大人的水平还高!”
屠夫伐克斯嘿嘿笑着,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精兵,但是很多人中了毒!这种毒并不致命,也不会恶化,最多不过是稍微头晕和双足酸软而已!我们沙漠之狐恰好有解药!我估计我们的首领并不想为难你们,谁都不想和一百多精兵拼死一战。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求这位小医生送我一程,去我们首领那里传达一下和平的意愿?”
“我低估你了!”哈特惊呼道:“萨拉森屠夫绝对比帕瑞斯大主教的脑子还好使!”
伦蒂尓思索片刻,平静地说:“你可以过去向你们首领回话,我们愿意谈判。但是医生要留下。”
“好!我相信你们!我会尽快回来传达我们首领的意愿!”伐克斯干脆地回答,放开了阿卜杜勒,还向惊恐的少年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
“我必须向你表达我最诚挚的歉意!”哈特忧郁地望着伐克斯脸上的肥肉,“我浅薄的见识无法感知您大海般的睿智!您犀利的言辞彻底颠覆了我对屠夫这个职业的认知!您超群的气质彻底澄清了我对屠夫这个职业的偏见!您比咱们的教皇更像一个成功的神棍!”
神棍般的屠夫再次微笑着向众人鞠躬示意,就像一位高明的音乐家刚刚演奏完自己的得意之作,谢幕的动作是那样的风度翩翩。
伦蒂尓不动声色地挥挥手,卫兵们让开一个缺口,放伐克斯走了。
伸直脖子,望着屠夫不慌不忙地与沙盗会合,再和那位戴着面具的首领窃窃私语,哈特酸酸地说:“如果他是一个屠夫,那我就是一个天使!”
菲洛瓮声瓮气地藏在队伍里面说:“在我心目中,你和天使真他妈的太像了!除了有无翅膀的区别,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