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一艘交战的商船甲板上,都挤满了激烈战斗的人、运送箭枝的人、抬运伤员的人,汗水、血水、海水交相混杂,喘息声、破空声、呻吟声惊散了海鸟;
几乎每一艘船只的船舱里,都挤满了垂垂待毙的伤者、拼命划桨的桨手、青筋凸起的监工,伤员在哀哀呼痛,皮鞭在监工手中劈啪作响,蘸酒的小面包块被监工直接塞到体力不支的桨手口中;
几乎每一艘船只周围的海面上,都漂浮着已死或将死的躯体,微暖的海水温柔地浸泡着这些躯体,让数以百计的死尸和数以千计的伤口释放出各种各样的体液,污染着海洋。
阿卜杜勒忙碌地救治着伤员,然而还是每一刻都有人在他面前断了呼吸。
他突然觉得马里尼德的地牢里其实也不错。
夕阳微眯着眼,无聊地观看着亿万年不变的瞎折腾。
它赋予这些卑微的蝼蚁以生命,又以欣赏这些瞎折腾为乐,不知道它会不会有腻味的那一天。
它如果腻味了,会怎样呢?
蒙提默是肯定不知道会怎样的,他只知道一个体力不支的杀手不可能完成某种任务。
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任务。
菲洛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敌军,这个任务已经毫无秘密可言。
虽然被无数敌军围在甲板上,但是他依旧没受到致命的伤害,只是挥舞那块血盾牌的速度慢了下来。
甲板上向船舱运送伤员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因为运送伤员的人也在箭雨下死伤不少。
蒙提默甚至惊愕地看到甲板上出现了小女孩凯罗琳的身影。
菲洛觉得手臂酸沉,喉咙里火辣辣的。
头上插鸟毛的那个狗屁指挥官真他妈的有种,离他只有几步之遥,还真敢一步不退。
但这几步之遥,他就是冲不过去。
蒙提默那个小丑倒是远远发过几箭过来,可惜都被敌方士兵用盾牌、用胸口挡住了。
背上一凉,哪个杂种划伤了你爷爷的后腰?
眼前一阵发黑,肩膀又一麻。
“砰!”
“砰!”
“喝呀呀!”巴巴罗萨狂吼一声,终于用巨斧砸断了一块伏满敌军的搭板,十数个敌人惊呼着掉落海里的同时,数支利箭也呼啸着向他攒射而来,一支钻进他的眼窝下方,两只射偏了,还有一支本来他能闪过,但是余光看到利箭飞向一张惊恐的女孩面孔,他又伸出左臂一挡。
“噗嗤!”
血珠渗出,箭被他的臂肌夹住了。
泪水涌出,打湿了凯罗琳的面纱。
“长矛队!跟我来!”
巴巴罗萨怒吼着一跃而起,冲上了菲洛走过的搭板,斧光如轮,残肢横飞,箭雨也为之一顿。
腥风秽浪中,红胡子的吼叫隆隆作响:“男子汉们!不要怕受伤!那是上帝赐给你们的勋章!”
热血涌起,五个长矛手和四个剑盾手同声呼喝,挺起胸膛,顶着密集的箭雨跟了过去。
右侧少了一块搭板,剩下的唯一一块搭板处,马里尼德的海军挤得更密集了。
阿卜杜勒猫着腰也窜上了甲板,在舷边士兵的怒视之中,他使劲扯开了一名弓箭手,再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小瓶药水,捂住脸,抖抖索索地倒在陷进左侧舷板的挠钩上。
青烟冒起,一股呛人的气味将本已让开的弓箭手又熏开了几步。
等阿卜杜勒把剩下的药水倒在另外一个挠钩上时,被药水腐蚀过的挠钩已经变形了。
一个剑盾手抢前一步,“当当”两声就斩断了变细的挠钩,旁边三个长矛手倒也知机,将三只长矛伸进搭板下面一撬,左侧的搭板就少了一块,又有十几个敌军士兵惊呼着掉下海去。
汗流浃背的伦蒂尓大喜过望,一边继续挥舞长剑,一边冲阿卜杜勒叫道:“再来一瓶!”
阿卜杜勒却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说:“只有一瓶。”又钻回船舱去救人了。
左侧的压力减轻了点,弓箭手和掷矛手得以集中射击点,掐守住左右两条“小路”。
哈特和蒙提默则轮流开弓,射翻了敌军指挥官身边十几个卫兵,但那根插在头上的鸟毛依旧趾高气扬地竖着。
当巴巴罗萨身后的长矛手全死光、剑盾手还剩一个的时候,他终于抡着双面巨斧给菲洛开了一条“缝隙”。
哈特的双臂已经难以提起,蒙提默的射速也不及开始的一半了,但都换上了重箭向这条“缝隙”两侧狂射。
菲洛矮下身子,用盾牌护住头脸,短剑连跳,勉强刺伤了指挥官身前的几个卫兵,但实在无力前进一步了。
远处受伤的敌军士兵都怒吼着,向“缝隙”里挤来。
“哦呀呀!”巴巴罗萨发出一声震耳怒号,猛地甩出了双手巨斧。
碎肉乱溅,斧头“虎虎”作响地旋转着,从“缝隙”里面砸了进去,把两个卫兵的头颅砸得稀烂,再嵌进了敌军指挥官的脖子。
“崩崩!”失去武器的巴巴罗萨先被几支利箭射中,再被两只长矛洞穿了胸腹。
“吼!”两只长矛把巴巴罗萨挑了起来,甩向菲洛。
“哐当!”菲洛丢了盾牌和短剑,接住巴巴罗萨的身体,目呲欲裂。
红胡子喷出一口鲜血,哑哑一笑:“我敢打赌……你这个小偷身上的勋章肯定没我多。”然后痛晕了过去。
菲洛喉咙里唬唬作响,不成语调。
哈特突然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崩崩崩”连射三箭,把杀向菲洛的两名长矛手和一名弓箭手射倒。
小女孩凯罗琳看到这一幕,腿一软,坐倒在血泊中。
蒙提默心里空落落的,嘴里一片苦涩,正准备亲身杀过去救菲洛过来,却发现敌舰上已经乱了。
不仅仅是敌军旗舰上因为死了指挥官而乱了,而且与“阿甘树号”缠斗的另外一艘敌军主力舰上,士兵们也惊呼着散开,拥向首尾两端。
不远处,一艘巨大的运输舰正全速向它撞来。
“奥尔良勇士号。”
葛朗崴本来听从蒙提默的命令,掩护其他四艘运输舰脱离了战场,但是后来看到情势不妙,所以又调转船头回来助战。
“奥尔良勇士号”上基本是骑士,射手很少,他考虑到运输舰满载以后吃水较深,重心较低,而且“奥尔良勇士号”是远征团舰艇里面唯一的运兵舰,虽然没有安装撞角,但龙骨和船壳比其他民用商船强度稍大,因此看准机会,指挥“奥尔良勇士号”直向敌军三艘大型主力舰中的一艘撞来。
“咔嚓……”
没有金属撞角,船头破碎断裂了,但被撞的敌舰船壳也瘪进去一块,海水哗啦啦向里面灌去。
胜负的天平终于逐渐倾斜。
是役,“仙人掌号”沉没,“青橄榄号”和“阿甘树号”重创,“金椰枣号”、“奥尔良勇士号”和“纽卡斯尔号”轻伤,其余四舰基本无损。
敌军主力舰重创一艘,轻伤两艘,小型战舰轻伤两艘,逃逸两艘。除逃走舰只外,其余五舰均被俘获。
远征团将士死亡一百四十三人,包括长矛队长巴巴罗萨。失踪五人。重伤七十一人,包括骑兵队长布兰迪。余者全部轻伤。
沙漠之狐佣兵团将士死亡一百九十七人,失踪十二人。重伤一百零六人,包括小疯子和屠夫伐克斯。轻伤一百二十八人,其余的由于严重晕船并未参加战斗,毫发无伤。
马里尼德海军死亡四百余,失踪数难以统计,伤者超过五百。蒙提默将不愿投降者集中,驱赶到重创的敌军主力舰和“青橄榄号”上,任其自行慢划靠岸。
审问俘虏之后,蒙提默终于明白,为什么夺船出海的时候抵抗甚微的原因了。
杰迪代港的港口卫队也好,护港舰队也好,前天接到警讯出海,正与不明来历的强大舰队交战。
他们夺船出海没有多久,护港舰队恰好败退回港,接到被袭警报,又立即追了上来。
无力感叹世事之巧了,他整合了剩下的八百余名士兵和百余名投降水手,又将缴获的四艘军舰进行了重新安排:选择敌方旗舰“优素福号”作为佣兵团的新指挥舰,士兵们向缴获的三艘战船“图卜卡勒号”“赛义德号”“棘鱼号”上集中,运输舰上则主要装载伤员和物资。
星光下,晚风中,“优素福号”和“赛义德号”两艘战船开道,“棘鱼号”和“图卜卡勒号”两艘断后,护卫着中间的八艘运输舰连夜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