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什么要日夜不休地治伤救人、前路上还有没更惨烈的战斗这类问题,阿卜杜勒已经浑然忘记,他只记得一双时而惊恐、时而悲哀的瞳子。
远远望见伦蒂尓指挥官的时候,因为那种浑身散发的寒意和双眸间凝结的坚毅,他会心中莫名地敬畏和仰慕;而近距离帮小女孩凯罗琳处理伤口的时候,因为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娇弱和瞳孔间从未消逝的哀色,他会油然而生一种怜惜和心疼。
更让他揪心的是,小女孩儿不顾身上的几处伤势,坚持在清晨起来,冒着海风到甲板上去做“吉尔纳”。
据她说,“吉尔纳”是一种神秘的巫术仪式,在清晨借助熏香和少女的歌声,为死去的亲友灵魂指引回家的方向,帮助他们在故里安息。
她还说,上次战斗死去的人里,有最爱她的堂叔,还有一位红胡子的恩人。
鬼使神差地,阿卜杜勒也跟着起床了,他远远站在一旁,看这个信奉巫术的小女孩儿一步步走到船头,用手中的油灯点燃了一线白色的熏香。
她的长袍在晨风中颤抖。
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去给她拿件袍子的时候,稚嫩的歌声从船头荡漾开来。
……
点亮一盏灯光
为你指明方向
燃起一线熏香
送你魂归故乡
……
你总是向往远方
我却总想留你在身旁
你总把悲伤隐藏
我却总想和你同分享
……
我祈求上苍
帮你把痛苦烦恼都遗忘
迎着狂风面对恶浪
都能够坚强
……
我祈求上苍
保佑你一路平安地归航
千山万水天高地广
都不能阻挡
……
我祈求上苍
赐予我抚慰心灵的力量
锥心刺骨摧肝断肠
都不会绝望
……
我祈求上苍
赐予我勇气去笑对死亡
刀光闪烁血花绽放
都能够歌唱
……
我冒着箭雨、竭尽全力、大声地歌唱
却怎么也抹不平心中淡淡的忧伤
我爬上船舷、踮起脚尖、拼命地眺望
却怎么也看不到你那微笑的模样
……
我擦去泪水、向着东方、追寻着太阳
却怎么也留不住过去快乐的时光
我离开故土、离开家乡、无尽地远航
却犹豫彷徨迷失在这蔚蓝的海洋
……
某中年大叔远远听见,嘴角露出苦涩的笑意:“祈求太多,就怕一无所得啊。”
自从用自制的腐蚀药水立了一小功,阿卜杜勒就被伦蒂尓勒令:利用现有条件制作药水,数量越大越好、种类越多越好,最好能做到士兵们人手一瓶,在医生赶过来之前就能简单治疗自己。
蒙提默则把他和另外两位医生集中在同一艘运输舰上,美其名曰“就近照顾伤员”,其实是方便压榨他们的劳动力。
卡罗维牧师精于外科,擅长处理箭创和烧伤、切除腐肉和截断残肢,但是他制药并不在行,帮不上什么忙;“陈”擅长消肿止痛、祛除风湿、调理脏腑和安抚情绪,制药虽不太熟,但他记得一堆草药的性状,手中医书《千金翼方》更是一本药物宝典。
在“陈”的协助下,阿卜杜勒努力寻找着海岸边能找到的有用药草,蒙提默也叫船长配合他们的寻药工作。
靠岸寻找两次以后,一种被“陈”称为“蜈蚣草”的绿色植物进入了阿卜杜勒的视野。
海边的湿地上、岩石缝隙中,生长着不少株矮草,叶簇形似蜈蚣,花色淡黄。
在《千金翼方》里面,阿卜杜勒找到了这种草药的记载。
“蜈蚣草”又名“垂盆草”或“石指甲”, 全草入药,清热解毒、消肿利尿、排脓生肌。兼治痈肿、疤疹、毒蛇咬伤、烫伤、烧伤。
“陈”回忆到,他的“师傅”和“师叔”曾经讨论过,“蜈蚣草”还可以治疗肝症。
阿卜杜勒很纳闷“陈”为什么对“蜈蚣草”印象如此深刻,“陈”偷偷地告诉他,小时候他家里常常拿“蜈蚣草”腌菜吃,味道还不赖。
几个人一起动手,背了几大捆上船。
旗舰上的蒙提默好奇地打听了一下,听说还有既可以当青菜吃,又能治这么多病的神奇植物,马上下令所有船只靠岸。
大队士兵扫荡了邻近海岸,也没有仔细分辨,一股脑把长得差不多的绿草全搬上船了。
全军制药活动在阿卜杜勒和“陈”的指挥下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虽然新鲜汁液治疗刀伤和烧伤的效果更好,但是新鲜草药毕竟不耐久存。因此,一部分鲜草洗净后,捣汁外涂于伤口;一部分留作腌菜之用;剩下的绝大部分,就在甲板上晒干后切成小段。
按照“陈”的建议,这些晒干后的药草可以在需要时熬制成汤剂服用,但是伦蒂尓嫌不够简便,勒令阿卜杜勒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愁眉苦脸地和“陈”商议良久,阿卜杜勒只得出了一条结论:要提高简便性的话,那就只有牺牲药效,制成冷药水或者药丸,而现在饮用的淡水尚嫌不足,哪能大量制造药水?更不用说没那么多瓶子了。
全军动手,将大部分晒干的药材小段磨制成粉,由于磨制工具不一,所以得到的粉末也粗细不一,极不均匀。阿卜杜勒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指挥士兵们在粉末中加入少量淡水,混入其他药末,搅成药糊后,搓制成丸剂,再分发到士兵手中。
私底下,阿卜杜勒和“陈”躲在他俩专用的制药房间里,将自己磨得比较均匀的药粉中掺杂入少量面粉和蜂蜜,搓制成形状规整、口感甜润的药丸,再用药筛筛了一遍,选择其中卖相特佳的,装在两个小巧的药瓶里,分别送给了伦蒂尓长官和小女孩凯罗琳。某团长眼热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优待美女这种传统,也许是是不分民族、不分地域的。
由于是逆风行驶,划桨手的体力也被下令有意保留,因此,直到重伤员基本脱离了危险、轻伤员都基本痊愈后,舰队才小心翼翼地接近了亚非里加大陆和欧罗巴大陆的分界处——直布罗陀海峡。
凯罗琳早早来到了船头,眺望着远方。天际泛出鱼腹般的白色,海岸线在东北方渐渐清晰。
阿卜杜勒远远立在她身后。
从女孩儿焚香清唱那天开始,少年药剂师就形成了清晨起床的习惯。
“那是什么?山峰吗?”凯罗琳突然指着前方,问身边的水手。
东北方的海岸线上,突兀地冒起一块高耸的黑影。
“那个啊……”水手受宠若惊地回答,“我们管他叫大力神石柱,听说是一个叫赫拉克什么什么的人竖在这里的。”
“噢……我知道了,那是直布罗陀岩,又称赫拉克拉斯之柱。”凯罗琳恍然大悟,“父亲说他是大陆的最西端,既是欧罗巴与亚非里加的界标,也是地中海与无尽之海的界标。”
水手恭敬地问道:“尊贵的小姐,您说的‘直布罗陀岩’和直布罗陀海峡的那个直布罗陀是一个意思吗?”
“是啊!”凯罗琳的面纱微微飘动着,“直布罗陀岩就在直布罗陀角上,直布罗陀海峡就在直布罗陀角南侧呀!”
水手又好奇地问:“那根大石柱真是一个人搬来竖在那里的吗?谁有这么大力气?”
凯罗琳回答道:“赫拉克拉斯呀,勉强算个‘人’吧!他是西纳传说里面的人物,拯救奥林匹斯的英雄。”
“英雄有那么大力气?我听说那根石柱有一千四百尺高呢!”这位水手不服气地说。
“波佩!你的‘大力水手’称号遭到挑战了,是不是很不服气啊?哈哈!”旁边的水手善意地揶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