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提默更惊诧了。
在吟游诗人的歌声中,在三流作家的小说中,常常会描绘一种以自身生命施法的神奇职业一一预言师。
据说他们在付出健康或者寿命的代价之后,就能或多或少地预测未来。
这是读者们相当欢迎的剧情,堪称男女皆喜、老少咸宜。
在各民族的宗教神话之中,拥有预知能力的人亦不在少数。
无论是耶稣基督、圣子圣徒,还是安拉真主、诸位先知,都能明瞭上下千百年。据说东方影响最大的宗教里,那些神通广大的菩萨和佛陀,也都是通晓前生后世的厉害角色。
这是教众们坚信不疑的传说,堪称不分种族、无视地域。
浮沉于命运汪洋中的人们,谁不对未来充满敬畏和好奇呢?
但现世之中,从未听过或见过谁真有这种能力。
哈里发没有,苏丹和埃米尔们自然更没有;教皇没有,国王和主教们自然也更没有。
但是这位东方的君王、号称三藏的法师,竟然宣称自己具有如此威能,是他被狂信冲昏了头脑呢,还是因为东方的宗教远比西方神奇?
将他变幻莫测的表情欣赏良久,三藏又开口了,那语气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
“那位美丽的皇后,将再一次征服你的心,而在你的帮助下,她将实现对丈夫的完美复仇。”
蒙提默笑了,似乎在掩饰着心底的不安。
见他无动于衷,三藏轻叹着,继续讨论天气:
“金雀花的王冠,即将落在唯一的继承人头上,而母子之间的暗算,将与师生之间的战争同时发生。”
某团长的脸色变了,似乎被人道出了心底最大的隐忧。
三藏转过身去,海涛将他的声音拍打得异常模糊:
“我还有更生猛的预言,关于三位君王横死和七千万生灵暴亡的,你敢不敢听?”
恍惚间,蒙提默听见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您真的看到了将来?难道我终究与其他人一样,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抗拒这该死的命运?”
少年法师的回答充满怜悯,有如布道:
“因为短暂,所以追求不朽;因为卑微,所以追求权力;因为脆弱,所以想要改变命运……”
“……你能抗拒和不能抗拒的,你能改变和不能改变的,都是你的命运……”
“……迷途的羔羊啊,以我浅薄的法力,并不能强行改变命运的轨迹,最多只能在关键时刻给你一些趋吉避凶的指点。”
迷途的羔羊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问道:
“高贵的东方君王、无所不知的三藏法师,为了换取您对我的慷慨指点,我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代价?”少年笑了,“我不习惯这个词……不过我的确有一些事情要麻烦你。”
“麻烦?”蒙提默苦笑道:“我实在想像不出,像您这样伟大的存在,还会有什么需要我帮助解决的麻烦。”
少年悠然答道:
“我知道每一处海上的岛屿,我知道每一处地底的矿藏,我知道每一次战争的胜负,我知道每一处时代的转折……但我并不知道我提前知晓这些秘密会有什么后果,更不知道我试图改变这些又会有什么后果……虽然时代已经被我改变了一些,但我绝非全知全能!无论是挖掘宝藏还是扩展疆土,我都需要更熟悉情况的专业人才和冠冕堂皇的行动借口。而你的指挥智慧和佣兵团的旗号,恰好令我很感兴趣。”
蒙提默深吸了一口带着腥味的海风,凝视着三藏问道:“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您需要我使用沙漠之狐佣兵团的名义,却指挥您麾下的部队,去做一些不方便以满剌加国名义完成的事?”
三藏赞许地点头:“差不多是这样,不过不光是我现在的部队,还包含你现在的手下,和你即将帮我招募和训练的新部队。我将为此大量投入资金和技术,希望你能把佣兵团的规模迅速扩大,并让沙漠之狐这个名字,在最短的时间内响彻欧亚非三洲。”
某团长做了个抹汗的动作,很没有信心地说:
“但愿您的眼光像您的预知力一样神奇,不过如果按照您的庞大计划,沙漠之狐这个名字就不太合适了。”
三藏耸耸肩,微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我只是投资人,保证威尔斯移民与佣兵团的后勤才是我的责任;您才是团长,更改名称是您不可剥夺的神圣权利。”
歪着头思考了片刻,团长突然说道:“叫弃子佣兵团怎么样?”
投资人露出一个相当奇异的表情,缓缓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一点:我还是低估了你的才能。”
团长微微欠身,矜持地表达了谦逊。
“好吧,我们来说说眼下的问题。”法师容色一整,娓娓说道:“我们东方有个古老故事。它的情节非常简单,却在后世被无数次重复。”
“古老而简单的故事,往往充满人生哲理;而被后世多次重复的故事,想必在现实中也不断重演。”蒙提默作出一个洗耳恭听的动作,“我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呵呵……有一只鹬和一只蚌争斗,鹬叼住了蚌的软肉,蚌夹住了鹬的尖喙,正当双方都精疲力尽,却又无法脱身的时候,渔翁走了过来,一网将它们全抓走了。”
“像您这样年青的渔翁倒真是少见,想必鹬和蚌就是附近的两支舰队了。我一直没看见有人来向您报告,说明鹬和蚌还没有精疲力尽?”
“不,收网的时刻已经到来。”三藏高深莫测地笑着,将手中的木笛递了过来,“向东北方看。”
这支木笛看起来有些与众不同。
非但没有寻常笛子必备的吹孔,连形状都有些不规整:一头细,一头粗。
预言家手中拿着的,应该不是普通的货色。蒙提默暗自揣测着,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笛”,学着三藏法师的样子,将细的一头凑到眼前。
笛孔之中,一片血红。
远处的景物被法术拉到了眼前,东北方的战场,在笛孔中纤毫毕现。
十字架的旗帜已经所剩无几,新月旗也落下了大半。基督教同盟海军的旗舰,正在重重围困中苦苦挣扎。萨拉森人的奴隶桨手们,正用疯狂的辱骂和嘲笑庆功。
无数断桨残樯的周围,一圈刺目的猩红缓缓荡漾开来。
洋面之上,似乎有千万怨魂飘散,北风之中,仿佛有万千厉魄嘶嚎。
惨烈的搏杀,已然接近尾声。萨拉森人将再一次用唾手可得的胜利,确立对基督教同盟的海上优势,进而配合陆上的强攻。
蒙提默放下木笛,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不知是为那些并不存在的怨魂厉魄,还是为这神奇的东方法术。
将“木笛”递还过去,蒙提默转头问道:“这算对我的一次考验?”
“是对我们合作的一次考验。”三藏纠正到,并不伸手接过“木笛”,“这个小玩意既是我们第一次合作的见证,也是能调遣满剌加军队的指挥棒。”
“您的信任让我受宠若惊。”某团长其实一直都攥得很紧,听了这话更是笑逐颜开,“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就可以上工了。”
“什么问题?”三藏又摸出一支“木笛”,轻笑着问。
某团长贪婪地盯着三藏手中的“木笛”,好像觉得那一根更漂亮些,好一会才说:“我不知道怎样在刹那间把贵国的旗帜换成我们佣兵团的旗帜,因为它简直都没有设计出来。”
“这次就不用了。”三藏意味深长地答道,“等收了这一网,下次再打佣兵团的旗号也不迟。”
蒙提默默然点头,转身扬起了指挥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