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流传着一个可怕的消息。
有个邪恶的黑魔法师来到了直布罗陀。
昨天中午,他施展了一种可怕的诅咒,让马里尼德舰队上的所有士兵失去了知觉,从而被满剌加舰队击败。
夜幕降临之时,他又以摩尔水兵的生命为祭品,召唤来九幽深渊的恶魔。
他引诱着这群恶魔,攫取了三千摩尔士兵的灵魂。
饱啖了人类灵魂之后,魔鬼们在黎明前离去了,而那些失去灵魂的躯壳,此刻正在街巷间抽搐着。
谁要是触碰了这些躯壳的皮肤,谁就会魂飞魄散。
并非所有人都相信这种传言。
凯罗琳就是其中一个。
她总觉得这个传言过于离奇怪诞,就像满剌加人一手炮制出来的。
假意离去的舰队、按兵不动的主力、尖利刺耳的哨音、完美无缺的胜利、突如其来的流言,这些东西串连起来,可以让人产生很多联想。
像其他人一样,她昨晚也彻夜无眠。
并非港口的床铺过于简陋,她虽然贵为海魔女商团团长的女儿,但从小恪守家训,力行俭朴,再简陋的床铺她都睡过。
也不是因为弥漫全城的酸臭味道。从昨天下午开始,阿卜杜勒就往她身上喷洒那种难闻的液体,她已经被熏麻木了。
而是因为持续整夜的嗑牙声。
“嗑嗑嗑……嗑嗑嗑……”
她从未想过,牙齿嗑击的声音也会如此恐怖。
窗户已经透出微光了,她还是没有睡着。
正当她可怜兮兮地蒙头假寐时,阿卜杜拉又来了。
他鬼鬼祟祟地掏出一包草药,叫她熬成汤喝。
她想问个究竟,他却吞吞吐吐地语焉不详。
直到她大发娇嗔,他才捱受不住,偷偷告诉了她真相。
击溃摩尔军队的并不是什么魔法,而是一群蚊子。
那些摩尔士兵根本不是失去了灵魂,而是被蚊子叮咬之后,患上了一种名为“疟疾”的恶性疾病。
这种疾病通常会让人四肢酸软、寒颤不止,进而高烧不退、恶心呕吐,严重的会致人于死地。
更凶险的是,疟疾会大规模传染、流行。
而阿卜杜勒此刻叫她熬汤喝下的,正是预防和治疗“疟疾”的特效药。
她心中微甜,却依然凶巴巴地逼问道:
“那蚊子是哪来的?不会是满剌加人养的吧?”
阿卜杜勒突然又开始吞吞吐吐了。
这下她真的惊讶了,打从出生以来,她第一次听说有人饲养蚊子。
难道这些神秘的东方人特意饲养蚊子,并把蚊子作为作克敌制胜的武器?
正准备继续追问的关口,窗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对面的少年立刻变得惊慌起来,连忙起身告辞。
没等她反应过来,阿卜杜勒就匆匆出门离开了。
凯罗琳的大眼睛眯了起来,就像一只危险的猫咪。
那是女人的咳嗽声。
她旋风般卷到简易衣橱面前,迅速换了一套衣服。
变戏法似地改变了发型,她又旋风一般地卷出门去。
除了面纱之外,其他服饰的式样和颜色都已彻底不同。
能从马里尼德苏丹的暗探手下逃出来,已经证明了她的某些能力。
她一定要弄清阿卜杜勒没有说出的秘密。
那小子逃不掉的。
两个保镖偷偷跟了上来,又被她挥手赶得远远的。
这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充充打手还行,跟踪打探之类的事情只会碍手碍脚。
她有更好的拍档。
来到直布罗陀的当天,商会在伊匹利亚分部的人就找到了她。不但通报了最新的信息,还给她配了一个新的保镖。
新保镖看起来才十多岁,但分部的人却说他已经干了十七年了,一直在保护伊匹利亚分会的会长。
大家都叫他变色龙。
似乎每个人都记不清他的名字。
甚至连他的长相都记不清。
除了常常站在角落或者阴影中,他并没有蒙面,长相和打扮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留给大家的印象总是模模糊糊。
因为他实在太不特别了。
鼻子不高不矮,眼睛不大不小,嘴唇不厚不薄,肤色不深不浅,体型不胖不瘦,除了一头亚麻色的头发,简直没什么可堪分辨的标识。
分部的人离开之前,悄悄告诉凯罗琳一件令人气闷的事情。
变色龙的头发是假的。
因为他的发色和发型常常在不经意间就变换了。
这就是他绰号的由来。
就像此刻一样,他在晨雾中慢吞吞地走着,仿佛一位迟迟不愿上学的贪玩少年。
但是凯罗琳每跟着阿卜杜勒拐过一个街角,都能在附近找到这位“贪玩少年”的身影。
而每过几个拐角,他的发色和服饰就有些变化。
若不是他特意背了个书包,凯罗琳早就找不到他了。
直布罗陀的街头,仿佛多了不少逃课的学生。
或许是出于对“失魂士兵”的好奇吧。
见识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变装技巧,凯罗琳不禁有些沮丧。
在变色龙面前,她引以为豪的本领简直像小孩扮家家。
幸好对付前面那个呆瓜倒是够了。
他急匆匆地出了城,恰好和那些满剌加士兵的方向一样。
黑人士兵们抬着半死不活的摩尔士兵,径直走向城外林间的一处空地。
十几年前,这里还是一整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后来却被摩尔人大量砍伐,做成了箭枝、攻城器和柴火,连树桩都很少留下,直布罗陀城外的绿海被挖出一个丑陋的黄色空洞。
现在,砍伐者们躺在这块光秃秃的林间空地上,哆嗦着,挣扎着,形成了一块蠕动的“地毯”。
“地毯”旁边,一群医生模样的满剌加人忙碌着。在士兵的帮助下,他们撬开摩尔人的嘴,灌进去一些乌黑的药汁。
那药液倒也见功,方才还蠕动翻滚的“地毯”,竟逐渐平覆下来,不少摩尔士兵清醒过来,甚至恢复了行走能力。
若不是手持弩箭的满剌加士兵在旁守着,恐怕俘虏们已经开始逃跑。
阿卜杜勒一路张望着走了过去,向那些医生询问着什么。
他多半是在打听那个门外咳嗽的女人,这是凯罗琳的直觉。
一个黄皮肤的老者似乎听懂了阿卜杜勒的问题,伸手向西北方一指。
西北方有一个小水洼,看起来应该是雨水积成的。
水洼边支起了两个临时帐篷,几个人围在帐篷与水洼间的草地上焚烧着什么,烟雾弥漫得到底都是。
这烟雾的气味倒还不错,凯罗琳忍不住多吸了几口。
阿卜杜勒已经快步向帐篷走去。
陈囡囡果然在这里,她盘膝坐在火堆旁边,不时往火里塞一些树皮状的东西,鼻尖上沁出晶莹的汗珠。
看见阿卜杜勒走近,她板着小脸,老气橫秋地说:“我当你正事不干,却急忙赶去给谁送药,原来是红颜知己呀!小小年纪就沉缅女色,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身旁有人噗嗤一笑,谑声问道:“不知囡囡前辈指的正事是什么?怎样才叫有出息呢?”
阿卜杜勒见有人帮腔,尴尬略消,循声望去,这位“仗义执言”的仁兄不是别人,正是几天不见的熟人陈慕景。
曾同船共渡的东方药剂师站起身来,狠狠拍了阿卜杜勒一掌,一副义薄云天的作派。
“慕景哥哥!”女孩儿鼓起腮帮,怒目以对。
“嗯!再鼓高点儿!脸上就长胖些了,叔公就不会天天逼你多吃饭了!”陈慕景嘻笑着说。
“就是你!”见身边众人都望着自己怪笑,女孩儿脸上一热,把“树皮”往阿卜杜勒怀里一摔,气嘟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