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闪过,一道黑光已冲天而起,划过长长的抛物线,直奔顶门落下。
箭枝告罄,手指微酸,他左移半步,避开了这一箭的落点,疑惑地朝对方望去。
异变陡生,未等他脚步放稳,只听两声弦响,克瑞兹竟并未大幅闪避,而是生受了那道羽箭风暴的一角,左肩插着两只箭,强行开弓射来!
这两箭一取心窝,诱使蒙提默右闪,一取半空坠落的那只长箭后段,两箭相撞,竟齐齐转了方向,径取闪躲中的蒙提默头肩二处!
待蒙提默后跃相避时,克瑞兹又猛烈拉弦两次,射出三箭。
前两箭分别撞向将要坠地的前两箭,笃笃两声轻响,四箭再次转向,犹如垂死的蛇群忽又复活,昂首吐信,择人而噬!
伦蒂尔屏住呼吸,紧紧捂住樱唇,连揉皱了面纱也浑然不觉。
蒙提默手中无箭,重心已移,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一边是从刁钻角度仰射腹部的四箭,一边是射速较缓的当头一箭,他勉力扭转身躯,迎向了后者。
最后的当头一箭发出,克瑞兹气喘如牛,坐倒在地,但他却并不急着拔出肩头箭枝,而是瞪大了独眼,嘴角翘出一种傲然的弧度。
这最后一箭果然是力竭而发,不但看起来轻飘飘的,连速度都明显缓于前者。蒙提默以一个难看的姿态险险躲过射向腹部的四箭,伸手向最后一箭一抓。
“滋……”
这软绵绵的当头一箭原来速度根本不慢,相反还快得很。
具体点说,它的飞行速度较慢,但另一种速度很快,快得超出了蒙提默的预计。
旋转的速度。
黑乎乎的箭身上竟还带着小刺,在急速的旋转中,把蒙提默的右手划出几道血口子。
“看来你没有以前阴险了,箭上竟然没有淬毒!”蒙提默甩了甩手中的鲜红血珠,不无揶揄地说,“或者是最近穷得买不起毒药?”
“是啊,哪敢和裂风侠的豪阔相比,连成名兵器都玩丢了!”克瑞兹眯了眯独眼,怪笑着问道:“不知是付了赌资还是嫖资?”
想起裂风弓的下落,蒙提默苦笑起来,懒得和故人斗嘴了,一边向众人招呼,一边随口问道:“右眼怎么回事?”
“自己戳的。”独眼猎手轻描淡写地说,“有碍瞄准。”
蒙提默一惊,轻轻说道:“我怎么认识这么多疯子。”
克瑞兹反唇相讥:“因为你也是个疯子,而且即将成为一个最大的疯子。”
若问直布罗陀港里近段什么人最忙,答案绝不会是日夜加班的建筑工人,也不是废寝忘食的火器设计师,更不是起早贪黑的糕点商人,他们都不够忙,压力都不够大。
城内最大的广场中间,矗立着一座日渐闻名的奇怪建筑,它原来叫做聚义堂,现在叫做商业联合会议事厅。
港内最忙碌的一群人就集中在这座建筑里,数天来几乎不眠不休,殚精竭虑。
他们都是来自各国的商业精英,他们的头脑远比一般人灵活敏捷,他们还带来了大批会计和文员,但他们依然绞尽脑汁、头疼万分。
因为他们正在商议和起草的,是一部前所未有的、必须平衡九方利益的法规。
这套法规不仅涵盖了物权所有、税率制订、财政开支等经济问题,还涉及了权力构成、官吏任免、治安管理等行政司法问题。
每天都在无休止的辩论与争吵中渡过,每位参与者都咽喉肿痛、焦头烂额。
如果不是大家灵机一动,临时推举了满剌加代表做议长兼顾问,恐怕吵上一个月都吵不出什么结果。
这位满剌加代表名叫陈二壮,当真是貌如其名:粗眉愣目、满脸横肉更兼膀大腰圆,除了那身精美的丝绸长袍,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不透漏出粗鄙无文的气息,站在十几名文质彬彬的学者和精明市侩的富商中间,显得那样的“卓尔不群”。
和那位仙风道骨、神秘睿智的少年君王比较起来,这位代表的形貌和气质都堪称满剌加的国耻。
如果不是看在那强大的舰队和巨额的财富份上,各国代表根本就不想搭理他,与这样一个野人攀谈实在是对各国精英的羞辱。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蠢笨不堪的家伙,竟然屡屡在众人争执难决的时候提出一些精妙的建议,几乎每个提议都令人击节赞叹、拍案叫绝,这让大家刮目相看、惊讶不已。
尤其是这位陈二壮代表提出的所有权转移和契约自治原则,令很多代表耳目一新、茅塞顿开,也解决了很多疑难,让立法进度大大加快。
当陈二壮代表被一致推选为会议主持人之后,各方代表渐渐看出点名堂来了。
从当选议长的第一天开始,陈二壮先生就随身携带两件特殊工具:栎木槌和掌中册。
栎木槌是用来维持会场秩序的,那娴熟的动作和震耳的敲桌声,既保持了会议的紧凑高效,避免陷入无休止的吵闹之中,又让众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这位陈二壮先生以前究竟从事何种职业?
掌中册是用来提要备忘的,陈议长每次发言的时候,就一手挥舞着小木槌,一手捧着本袖珍小册子。一旦有所遗忘或思路不畅,便猛瞧那本掌中册。
有位机灵的代表逐渐发现了端倪:尊敬的议长先生发表他的精妙见解时,似乎有照本宣科的嫌疑;有些令人服膺的建议如果事后再去请教他,他总是莫测高深地一笑,然后拿出小册子继续照着念,从不临时加入自己的见解,好像他所有的睿智言论全是有人事先准备好,然后帮他集中在那本小册子里的;如果实在有什么复杂难解的问题,议长先生的翻译官就会挺身而出,作出一番令人满意的解释,然而这位翻译官手上,也拿着一本一模一样的小册子。
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明白了:满剌加的这几位代表,都是粉墨登场的傀儡,而那本袖珍掌中册,就是这场傀儡戏的剧本。
阿拉贡的代表以前做过弓箭手,眼力奇佳,他借着几次请教陈议长的机会,偷偷地把小册子封面上的字样全记下来,画在纸上,恰好是七个陌生文字:略要典破拿。
生性谨慎的阿拉贡代表把那七个字尽数拆散,又从满剌加货物的包装上抄来十几个类似的文字,再混在一起去偷偷询问满剌加商人,结果得到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被拒绝的心态直接询问那位翻译官,没想到此人异常爽快,毫不犹豫地告诉了他“真相”。
在五百年后的未来,欧罗巴大陆上将出现一位惊才绝艳的君主,他不但在军事上获得一系列辉煌的胜利,更因下令编撰了一部影响深远的法典而彪炳史册。这部伟大的法典便以这位君主的名字命名,叫做拿破仑法典。
至于五百年后的智慧怎么能跨越时空、惠泽当下呢?不用解释大家也明白了,能够通晓未来的预言师、提议订立新法的智者,本来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至于那位幕后操纵这些傀儡的提线人究竟是谁,众人也懒得去猜了。
经过十多个日夜的辛劳,《直布罗陀民法草案》终于出炉。
原来的港口行政官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拿着新法草案只知一味赞美,没有任何异议。
反正新法里面继续承认他最高行政长官的地位,也没有裁撤任何一位原港口官员。
陈恪刚这个实际控制港口的舰队司令自然不会拆新法的台,照陈二壮的说法:“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
耶松虽然对别国商贾参与港口立法一事颇有微词,但他正仰仗满剌加人维持港口防务呢,又对满剌加医生救治守备队士兵的举动很是感激,也就没有明确反对。
百业勃兴的直布罗陀,开始按照新法草案运行起来,商业联合会的会员们,则兴致勃勃地监督着新法的具体实施,随时提出修改意见。
这样一来,直布罗陀港新任议长陈二壮先生,实际上掌握了重大的权力。
他成天摆出一副惶恐不安、随时准备让贤的虚伪样子,肚子里却在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