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蕾莎的眸色更红了,但她并没有鲁莽地提枪就刺。
这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对迎面冲来的千军万马毫不在意,反而眨巴着褐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踩马蹬的角度、握长枪的把位和腰间长剑的形制。
他提盾的姿态很奇怪,好像主要遮护部位不是胸腹,而是腰腿和背脊。
他握刀的手势更奇怪,好像主要攻击动作不是下砍,而是上撩和横削。
还有他那把刀,简直寒酸得不像话。
不但通体黑白驳杂,还带着清晰可辨的锈纹。
街头厮混的小流氓用的武器都比这个体面。
然而,用这样的垃圾武器都能发挥如此战力的刀手,该是怎样可怖可畏?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轰!”
城墙的破损程度已不容她多想了,她高高举起了长枪。
“近卫队!掷断吊索!”
数十支骑枪凌空飞起,直射抛石机杠杆两端的吊绳。
“虎虎!”
低沉的破空声令人胆寒,枪身的血迹犹自夺目。
艳阳高照之下,一轮黑色的圆月从大汉手中冉冉升起,与此同时,一道灰色的流星从忒蕾莎手中电射而出,直刺月亮升起的地方。
“呜呜呜!”
“当!”
暗黑的圆月鸣叫着,旋转着,画着诡异的弧线,将凌空飞至的数十只骑枪尽数截断;而那道流星则在震耳巨响中撞上了一面肮脏的圆盾,留下一块深深的凹陷。
“呛!”
血石榴骑士们整齐地抽出佩剑,扑向安装石弹的摩尔士兵;忒蕾莎也策动马匹,提剑杀向兵刃脱手的萨拉森大汉。
“穆罕默德!”
那大汉呼喝着挥动盾牌,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架住她的长剑。
“穆罕默德!”
趁她被震得手臂酸麻的机会,大汉又狂吼一声,矮身向她马腹下撞来。
忒蕾莎突然觉得有些不妥。
他手上失了兵刃,为什么不绕墙退走或是跃上坐骑逃走,反而往自己马腹下钻?
如果自己俯身下击,是不是会露出什么破绽?
他方才吼了一声“穆罕默德”,怎么紧接着又喊?
难道是为了掩盖什么?
这些念头像疾电般闪过,让她并未急于俯身刺敌,而是驱马前纵,侧耳聆听。
“唿啒啒!”
那大汉忽又撮口发声,横盾砸向忒蕾莎腰间,墙边那头丑骆驼闻声而起,怪叫着狂奔而来。
伴她多年的枣红马蓦然受惊,停蹄不前,让她上半身微微前倾。
脑后似有轻微的风声。
忒蕾莎寒毛直竖,纤腰骤挺,全身疾仰,手腕一转,剑挑对方下颌。
“呜呜呜!”
那黑月轻啸着回转,险险掠过她的鼻尖;边缘锋利的圆盾扫过腰间,连衣带肉刮下一大片,再“迸”地砸中枣红马的后脑。
腹部剧痛,鲜血狂涌,胯下坐骑长声悲嘶,屈膝跪倒。
几缕红发翩然而落,身后的同伴失声惊叫。
那大汉堪堪躲过她无声的挑颌一剑,鬓角却被划破,血流满面。他露齿一笑,探手抓住去而复返的弯刀,合身扑上,猛削她颈侧。
忒蕾莎重心已失,右脚更被马镫套住,只能挥剑格挡。
“叮!”
遍集宫中巧匠,耗资千万、历时三载才锻造成功的神剑“破月”,竟被那把弯刀轻松割断!
刀光连绵不绝,斩断“破月”,顺势切入忒蕾莎肩头。
忒蕾莎终于看清了这把“锈刀”的模样。
像其他穆斯林使用的平常武器一样,这把短刀也大弧度弯曲,黝黑的刃体上,遍布着亮晶晶的细微铁粒,犹如夜空中点缀的繁星。
那些仿佛锈蚀造成的斑纹,呈现出横向并列的脉络,好似层层叠叠的云梯。
她突然想起当年和自己的老师一一圣骑士刚铎曾进行的一段对话。
圣骑士说,欧罗巴人冶铸盔甲的手艺或许天下独步,但打造兵刃的技艺就上不了台面了,即使是帕瑞斯或者维也纳的名师佳作,也挡不了一流利器的轻轻一割。
当时自己不服气地问:哪些是一流的利器?
老师摸着自己的头,慈爱地说:世间利器,皆出于东方,而其中最负盛名者,莫过于大马士革刀、杰帕武士刀与满剌加曲蛇刃这三大名刀。
看到学生充满怀疑的眼神,圣骑士叹息着拔出自己的佩剑,指着剑体中段一道接补过的白痕说:我年轻时未逢敌手,曾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尔尔,谁知参加第八次圣战后,被几个开罗来的马穆鲁克骑兵彻底打消了傲气。他们其中一位轻松写意地杀光了骑士团的战友,另一位随手一刀,就把这柄教皇陛下亲赐的宝剑劈成两段,还差点顺手切下了我的首级。
圣骑士满怀感慨地说:他们用的弯刀好像长满黑锈,还带着形如云梯的斑纹。后来我死里逃生,多方打听才知道,那种梯状的锈纹,叫做穆罕默德梯,而带这种梯纹的兵器,正是天下名刀之首一一大马士革刀。
穆罕默德梯!大马士革刀!
“马穆鲁克!”
忒蕾莎痛声娇叱,左手平掌阻住那弯刀的去势,再用右边的肩胛骨死死夹住那把利刃,弹指把手中半截“破月”射向对方眼睛。
那大汉被喝破来历,嘿然冷笑,一手猛绞弯刀,想要将眼前的美女裂躯断首;一手疾扬圆盾,挡住了迎面飞来的断剑。
正当他绞刀挡剑之时,忽听得“喀嚓”一声,小腿上传来钻心剧痛。
原来,借着手上的动作掩护,忒蕾莎的左脚从马蹬中退了出来,狠狠踢断了他的腿骨!
怒吼如雷,剑光及体,血石榴近卫已经杀来相助,忒蕾莎趁势闪开,左手拾起最初掷出的长枪,刺向他的另一条腿。
马穆鲁克大汉只得忍痛出刀,削断数把兵刃,逼退了众人围攻,再虎吼一声,单腿跃上骆驼,与追过来的骆驼骑兵合为一处。
两人这次交锋,旁人观来只是兔起鹘落的短短瞬间,对于局内人而言,已与死神几次擦肩。
忒蕾莎与那大汉狠厉对视,不约而同地不顾伤势,再度率队对冲。
“圣雅各!”
“穆罕默德!”
忒蕾莎右臂吊垂,左手执枪,竟也幻出重重夺命枪影;那大汉左腿变形,单脚着蹬,竟也驱策骆驼奔到队首;惨烈肃杀之气,充溢四野。
两座钢铁森林,两股血肉洪流,狠狠撞击在一起。
轰然巨响,忒蕾莎的长枪再次为圆盾所阻,弯刀从盾后无声削出,直取美女颈间!
“咿呀!”
忒蕾莎眸中红芒大盛,不避不闪,手中长枪风车般旋转起来,有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铁幕,将对手连人带骑笼罩其中!
“乒乒乓乓!”
枪、盾、刀在坐骑错身时交击了无数次,忒蕾莎的枪身缺口累累,几欲断裂,颈肩处更被刀锋扫过,伤口深可见骨;马穆鲁克大汉自身受创不重,但手中盾牌已被锤打得反向凸出,跨下坐骑更被敲断脊骨,颓然歪倒。
马穆鲁克骑兵虽然强悍,毕竟只有大汉一人,腿骨断折兼坐骑被废,使他只能悻悻退走;其他骆驼骑兵虽也不错,但在血石榴骑士的集群冲锋下迅速支离破碎。
三两下刺死了操纵器械的士兵,又砍断吊索,点火焚烧,城头守军远远望见抛石机起火,一片欢腾。
城门开处,两队轻骑又闯阵而来,接应深陷敌阵的血石榴骑士。
赛义德接住愤愤而回的马穆鲁克大汉,非常满意地说:
“安拉在上!你真是萨拉丁一样的勇士!我的千里马送你,你可要快点养好伤,骑着它驰骋沙场!”
见大汉面带愧色,赛义德大笑说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是我马里尼德骑兵的狩猎时刻!”
“嗥……”
号角齐鸣,风云变色。
“穆罕默德!”
难以计数的骆驼骑兵狂呼而至,如巨石击卵、风卷残云,一个照面就将出城的守军击溃,再向血石榴骑士团席卷而来。
城楼上负责指挥的卡斯蒂利亚元帅见势不妙,将剩余的一千骑兵尽数派出,怎奈萨拉森大军合围,将城下堵了个水泄不通,他只能眼看王女陷入险境,徒呼荷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