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包扎腹部,也无暇考虑右臂是不是已经残废,忒蕾莎舞枪杀出血路,高声呼叫:
“全队集中!向河岸突围!”
原本守卫阵地的萨拉森步兵已经所剩无几,但遭那马穆鲁克大汉一阻,血石榴骑士便被数百骆驼骑兵缠住,还有不少马弓手吊在外围,冷箭连发。
血石榴骑士再厉害也架不住十倍敌军围攻,更何况重甲已脱,在羽箭偷袭下伤亡陡增。
身边的近卫骑士越来越少,追到两侧夹击的摩尔骑兵越来越多,虽然已临近河岸桥头,但远远可见桥边埋伏的拒马阵和长矛队。
当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卡斯蒂利亚的石榴花啊,今日便要凋零!”
赛义德轻笑未已,脸色微变。
杜罗河中,帆影重重,有如黑云压顶而来。
忒蕾莎一边沿着河岸疾驰,一边喜疑参半地打量着这支未知的舰队,满怀不解:
葡萄牙人的援军吗?怎么旗帜不对?
追兵越来越近了,连弓弦声和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嗖嗖嗖!”
利箭从身后袭来,又有骑士惨叫着摔下坐骑。
“轰隆!”
“轰隆!轰隆!轰隆!”
马匹惊跳,众人更是被震得耳麻,只见那些奇怪的舰船侧转船体,从船头的“金属圆筒”里喷出浓烟与火星。
一些皮囊似的东西呼啸着掠过众骑士的头顶,落到追兵阵中炸开。
“篷篷”轻响,炸裂的皮囊腾起黄色的烟雾,四处弥漫。
追兵的坐骑惊骇乱窜,甩下不少人来;再被烟雾一熏,呛咳流涕不止。
轰鸣不绝,冒烟的皮囊连珠般飞出,在岸边隔出一大片扇形区域,将仅存的五百多名骑士护住。
一名近卫骑士突然大喊:“他们在用旗语叫我们上船!”
果然,几艘体积较小、吃水较浅的舰船划了过来,降帆抛锚,搭板靠岸。
有人快步奔下搭板,操着半生不熟的卡斯蒂利亚语喊道:“我们是满剌加国的水师,前来调停此次战端,还请各位上船一晤!”
后有追兵,别无选择,这支舰队也似乎是友非敌,众人只得按下顾虑,策马上船。
功亏一篑,赛义德怒发如狂,破口大骂:“满剌加黑皮鬼!欺人太甚!”
嘴上虽怒骂不绝,心里却有些吃惊:这些黑鬼明着护送英格公主,既折了我不少兵力,又让我错估他们的行军速度;暗中竟然派遣舰队逆杜罗河而上!他们的船只怎能如此快速?
看那舰队规模不小,恐怕兵力上万,更兼火炮厉害,倒是不能轻忽大意。
既已如此,狂怒亦是无益。马里尼德的苏丹毕竟不是寻常人物,下令伏兵尽出,围城扎营,挖掘工事,隔阻杜罗河与巴利亚多利德之间的地面,作起长期围困的打算来。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的意思是说,你们已经控制了直布罗陀,并有意调停此次圣战?”忒蕾莎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旁坐的近卫骑士更是满脸不信。
蒙提默望了三藏一眼,接口答道:“是的,贵国海军代表已随我们前来,此刻就在邻舱等候。”
那名卡斯蒂利亚海军将领很快被请了过来,经过他一番颠三倒四的描述,接过他呈上的《直布罗陀停战通商条约》粗略看了,忒蕾莎与众骑士俱都郑重起来。
蒙提默又望了三藏一眼,见他还是神思不属,只得再次越俎代庖:“如果公主殿下愿意配合,我们将帮助基督徒与穆斯林实现长期的和平,并以直布罗陀为窗口,开展紧密的商贸合作。”
“对于我们来说,停战通商自然求之不得,我现在就可以代表卡斯蒂利亚王国批准这一条约!”忒蕾莎斩钉截铁地说,“但是贵国如何处理当前的危境?”
蒙提默咳嗽一声,尴尬答道:“这个我就无权回答了,还请满剌加及南非联合王国国王一一三藏法师与各位直接交流!”
言毕,他站起身来,向窗边愣着的麻衣少年伸手虚引。
“国王陛下?”忒蕾莎妙目流转,看着窗边那个仆佣般的少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蒙提默自我介绍的时候语焉不详,只是自称什么弃子佣兵团团长,受英格王子小爱德华之托前来救援,看在人家临危搭救的份上,她也不好盘问什么。而这个少年还是医官走后才进舱房的,一进来就直呆呆地盯着她上下看,实在是唐突无礼之极,若不是身为宾客,她早就狠狠教训他了。
出人意料的是,一位衣衫如此寒酸的冒失少年,竟被尊称为“满剌加国国王”,还大言不惭地宣称“调停战端”,怎不叫人讶然失色?
那少年依旧无言,只是呆呆凝望,惊愕,狂喜,失落,悲怆,各种奇异的神情一一浮现,最后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叹息。
无物可挂心、万事不萦怀的预言法师,挥手可翻云、反掌可覆雨的睿智君王,竟然一改平日淡淡微笑的模样,为一名女子如此动容失态,这里面暗藏了什么隐情?在场众人默不作声,各怀诡思。
“你认识我吗?”忒蕾莎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一问,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很多时候,命运就在不经意的问答间改变了。
本已落寞低首的三藏遽然抬头,眼放烁烁光芒,口吐奇言怪语:
“沙罗树下,埋藏何物?”
众人面面相觑,忒蕾莎更是满头雾水,通译详细解释后,在座诸宾仍然不解“沙罗树”为何树,遑论其他。
忒蕾莎苦思未果,茫然作答:
“我从来没见过沙罗树……也不知道树下埋藏了什么东西。”
三藏紧盯着这个红瞳女孩,从她眼中只看到迷惑。
不是她!不是她!
他挤出苦涩的笑容,灰心懒意地挥一挥手,早有人将卡斯蒂利亚地图呈了上来。
“葡萄牙国王已领军攻往此处,刚刚攻下塞维利亚的马里尼德军应该自顾不暇,甚至可能吸引萨拉森援军前去。”三藏指点着。
众骑士又惊又喜,纷纷在肚内嘀咕:这老乌龟什么时候开始积极起来的?
“英格公主率领的雇佣军约四千人,数日前从直布罗陀出发,在瓜纳基维尔河畔歼灭了两千多马里尼德军,又在塔霍河河曲附近击溃了三千奈斯而与马里尼德联军,现已离开安达卢西亚平原,进入中央高原,应在三四天后赶到这里。”三藏怏怏说道。
众将更喜,忒蕾莎的肩腹伤口都不疼了,眸中异彩涟涟。
“英格王子爱德华麾下的雇佣军首领阁下……”三藏指了指蒙提默,“率两千神箭手已赶到此处;我满剌加维和部队八千人,现已在杜罗河南岸扎营,虽不能立即解除围困,但可令萨拉森人有所顾忌……”
“报!维和使者回来了!”传令兵在门外奏道。
“叫他进来!……诸位!其他还有些见不得光的小布置,我们以后再说。”三藏重又露出淡笑,“我派去萨拉森军中劝和的使者回来了,看看赛义德陛下怎么说。”
一名高鼻深目的穆斯林走了进来,冲三藏抱拳为礼:
“主公!赛义德苏丹陛下叫我们少管闲事,还让我们交出忒蕾莎王女,否则,定要报复杀子之仇!”
一直站在三藏身后的黄肤将领冷哼一声,目射凶光。
“若怯勿恼!”三藏笑慰道:“既然人家不肯成全,我们也无须擅动无明,你去带十艘炮舰、十艘喷火船,把上游的桥梁尽数轰垮,把河边的辎重尽数烧毁,再日夜巡行水道,务必让其无法渡河!切记!多用烟雾弹,少伤人命!”
“是!”沈若怯虽然觉得有些束手束脚,但也凛然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