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蕾莎向那名海军代表问清了“杀子之仇”是怎么回事,再听通译解说了沈若怯的任务,心中更加笃定。
“王女可先去歇息养伤,萨拉森人既然围城甚紧,诸位不妨且在此处稍待,数日之内,局势必有变化。”三藏紧盯着忒蕾莎说道,“只要王女别忘了,我们是为英格王子求亲而来。”
忒蕾莎不但毫无娇羞之色,反而面罩寒霜,捂肩去了。
众骑士均想:巴利亚多利德城中食物饮水暂无问题,摩尔人断了回城的道路,即便想回去也困难得紧,留在此处等待援军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于是纷纷道谢,自去休息。
蒙提默又在窗边观望,只见萨拉森人试探着接近,再将被烟雾弹迷晕的战友运走。
他若有所思地问道:“萨拉森联军人数虽多,但都是陆军,您甚至不用出动那些秘密武器,只须沿河一顿炮轰,再让军队登陆厮杀,应该也能解除这次围困。何必做出那些复杂的布置呢?难道您想不损一兵一卒?”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三藏淡然笑道,“就算要使用暴力,我也希望优雅一点儿。”
就在赛义德斥退劝和使者之后不久,原本作为增兵运粮通道的桥梁就全被震天雷炸断,连堆在河边营地里的粮秣也被喷火船烧成了飞灰焦炭。
赛义德闻讯大怒,哈弗斯老帅与奈斯而主将大惊,惟有阿尔瓦德将领不置一辞,偷偷转着别的念头。
赛义德亲自领军,想要寻满剌加人晦气,哪知人家并不登岸作战,只用烟雾弹与麻药箭阻止大军渡河,再用蹩脚的萨拉森语日夜劝和,气得赛义德七窍生烟。
萨拉森人无奈,只有将后勤补给路线避开河道,从杜罗河源头以东绕行。
卡斯蒂利亚主帅见王女无恙,心中大宽,再看援兵到来,也就安心守御,毫不冒进。
巴利亚多利德城下的鏖战,由是陷入短暂的僵持状态。
突尼斯城位于地中海南岸的突尼斯湾与突尼斯湖之间,扼地中海东西航运的要冲。自从成为哈弗斯苏丹国的首都以来,在英明的苏丹扎噶里耶治理下,突尼斯城不但新建了许多宫殿、清真寺和学校,还与西西里王国、威尼斯共和国建立了密切的贸易关系,逐渐变成了北非最繁华的港口城市。
除了蔚蓝的海湾与碧绿的湖泊,城周还环绕着一条金黄色的天然沙堤,乳白色的萨拉森建筑整齐排列着,掩映在枣椰树、棕榈树和橄榄树的绿荫之中,再加上温和的气候、迷人的沙滩,使这座城市充满了浓郁的地中海氛围和萨拉森情调。
然而,就在城外不远处,却有一处荒凉破败、人迹罕至的地方,既无繁华热闹可言,又无浪漫旖旎之气,与城内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是一个湮没在风沙与尘灰中的古城遗址,除了断壁残垣、萋萋芳草,再难寻到其他。
曾经绵延数十里的高大城墙,如今只剩下裸露的石制墙基;曾经气势雄浑的宫殿、神庙,如今只剩下勉强可辨的模糊轮廓。
倾颓的庭院中,随处散落着各色小石块拼成的镶嵌画,残存部分的色泽依然绚丽华美,画中的骑士策马、少年捕鸭、农夫驯鹿依旧彬彬如生,仿佛纪录着逝去的流年。
当年的廊厦间,杂乱丢弃着各种造型精细、逼真生动的花岗石柱头,虽然节节断裂,但那些花篮形、卷叶形、铃形、荷花形、棕榈叶形、兽形的浮雕,依旧美伦美奂,仿佛印证着昔日的繁华。
宽敞的露天剧场依旧能招待上千名观众,只是舞台上表演的演员换成了蚯蚓与蝼蚁;庞大的公共浴室依旧能容纳上千位宾客,只是水池中侍洗的女奴换成了野鸟与蝾螈。
然而,在这片破败萧条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雕像。
这些雕像无论是人是神,无论知名或无名,无论完好或残缺,无论矗立或倒伏,无论成为了藤蔓的凭借,还是虫蚁的巢穴,俱都沉寂无言、异常安静。
窒息的、绝望的安静。
淅沥小雨下起来了,不但丝毫无损雕像们的安静与绝望,反倒更让人容易怀疑雕像们是否在默默流泪。
终于,有一老一少冒雨行来,打破了这片绝望的沉寂。
“小艾勒,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老人问道。
“我知道!爷爷!这里是古迦太基国的王城废墟!”小孩子飞快地回答。
“没错,但是不全对。”老人摇头。
“嗯……那就是罗马人重建的迦太基城遗迹!”小孩子挠了挠头,继续回答。
“还是不全对。”老人再次否定。
“那我就不知道了……老师是这么教我的,他还说我们穆斯林最后摧毁了这里……”小男孩迷惑地说。
“再想想……为什么迦太基人、罗马人保不住这里,而我们穆斯林可以摧毁它?”老人循循善诱。
“我明白了!这里是失败者的城市、弱者的城市!就像爷爷平常说的:强者拥有选择毁灭或宽容的权利,弱者只有接受死亡或怜悯的义务!”
“很好!”爷爷慈爱地抚摸着孙子的头,“那究竟谁是强者,谁是弱者呢?”
“我知道!迦太基人、罗马人都是弱者!后来占领过这里的汪达尔人、拜占庭人也是弱者!我们萨拉森人才是最后的征服者!真正的强者!”小男孩挥舞着拳头,骄傲和兴奋让他满脸通红。
“呵呵……还是不全对。”老人捋须微笑。
“难道……”男孩儿看了看老人的脸色,嚅嗫说道,“莽括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冷冷说道:“那也未必。”
男孩儿低下了头,不敢接话了。
老者拍拍小男孩的肩膀,缓缓说道:“迦太基人曾经傲视北非,结果却被罗马人屠城灭国;罗马人曾经雄霸地中海,后来却被汪达尔人血洗和劫掠;汪达尔人也曾勃兴一时,尔后被我们穆斯林建立的萨拉森帝国征服;萨拉森帝国睥睨三洲五百载,最终也免不了被莽括人肢解凌虐;莽括帝国现在虽然如日中天,但也并不见得永远如此……强者和弱者都不是永恒的。”
男孩睁大了迷茫的双眼:“爷爷,我听不太懂……”
“呵呵……来!我们去那里玩一会儿!”老者抬手指向一座圆形建筑的残迹。
“好!”小孙子碰了起来,“我知道那是什么!罗马人的角斗场!”
老人嘿嘿一笑:“让我们在罗马人的角斗场里进行一场勇士的决斗!”
小孙子昂首挺胸,傲然接受了挑战。
千年前的血腥惨烈之气似乎依旧渗透在赛台的石基之中,拱券与柱廊间似乎还回荡着猛兽的嚎叫与斗士的呐喊,老少二人拔出短剑,在角斗场中开始搏斗。
“喝!”
“哈!”
毕竟年少力弱,而且技巧不够熟练,小男孩三招两式就被老者击飞了手中的兵刃。
“爷爷耍赖!”小孙子气鼓鼓地说,“爷爷是国内最强的剑手,我怎么打得过!”
“强者不应为失败找借口。”老者弯腰帮孙子整了整衣服,肃然说道,“我曾经很强,打败你父亲像打败你一样简单,但这种强大不是永恒的,你父亲日夜磨练武技,后来终于在成人礼上打败了我;你的父亲也曾经很强,但是这种强大也不是永恒的,他被一名更强的海盗杀死了……”
“所以,我也要努力练习,才能打败爷爷,才能替我父亲报仇!”男孩子重又挺直了脊梁,大声说道。
“很好,但是还不够。”老者淡淡地说。
“……我还要学习更多的知识,磨练更多的技巧,才能变成真正的强者,才能将哈弗斯变成真正的强国,避免让突尼斯城和这里一样沦为废墟!”
“非常好!”爷爷老怀大慰,“这正是爷爷想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