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父母都要给三爷爷守夜,文俊怕文青害怕,晚上便陪她一起睡了。
已是大年初十,月亮半月,穿过小小的玻璃窗照在床上。寒夜中一室清辉,伴着不时响起的呜咽衰乐。
文青睡不着,翻来覆去,文俊问她:“是不是害怕?别怕,哥哥陪着你呢,要不我把灯打开?”
“不用,开了灯太亮了,会睡不着的。”
本来坐了一天的车,已经很累,文俊很快便睡着了,文青想着三爷爷的死,看着穿外的月清辉明华,却怎么都睡不着。
三爷爷确实和前世一样,是死于自杀,只是原因却不同,那一世,是为着和三奶奶吵架,一气之下喝了农药,这一次也是喝了农药,只是, 这一次,却是因为大姑姑的事情,这几天家里整天吵的不象样子,一时想不开,这才去寻了死。
文青想着,又是心酸难过,又是惶惶不安。
三爷爷这一去,大姑姑只怕在家里也呆不下去了,明明本来可以活的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最后会彼此把对方逼到这不死不休的一步呢?
中间隔了三爷爷的一条命,只怕是叔叔婶子还有大姑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心安了。而三奶奶……她会不会出如前世一般,一个人孤老无依?
突然的,文青就觉得心中跳的历害,不一样了,是不一样了,那么,是不是,她的结局也会不一样?只要自己努力, 对,努力去改变命运。
三爷爷确实是去了,可原因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
既然不一样,那么就是还有可以改变的机会,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往好的方向改变呢?为什么她只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是,命运既然给了我重新开始的可能,我不信还会和从前一样。绝对不会的,我绝对不会让那些事情再一次发生。
黑暗中,文青的眼,有了异样的光彩。
第二天去宾仪馆火化。文青跟着去了。当时的乡下,还租不起面包车或者轿车,只能借用了几台领居家的农用拖拉机,满满三车人。
文青抱着文青坐在中间的车上,寒风萧瑟,天气阴沉。
还好出发的时候,准备好军色的黄大衣,文青把文南紧紧搂在怀里。六岁的文南,曾经那么可爱的调皮的文南,象是一舜间长成了大人,几天来,一直默默的陪着几个叔叔跪在灵前,有时候被文青拉去休息,也一句话不说。
几十里的路,足足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寒风才到宾仪馆。下了车,文青觉得自己全身透凉,已经被冻的麻林了。文俊先跳下了拖拉机,先把文南抱了下去,又扶着文青,让她跑了下来。举行过告别仪式,他们就被按排在休息室里等着。
等到火化结束,曾经威严的让人害怕的三爷爷,成了骨灰盒里小小的一撮灰。怎么想,都是难过。
而大姑姑和三奶奶,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
再等回到家里,已经快下午一点钟。
举行完一套仪式,文俊便把文南和文青拉到自己家里,拿了热水三人先泡了手脚,而小姑姑心疼他们,特别送来了吃的饭菜。吃完饭,感觉身上有了热气,文俊便打算带着弟弟妹妹再过去,被小姑姑拉下了。
“文青,你哄文南先睡一会儿吧,左右下午也没什么事,这孩子这几天受了不少罪,今天又冻了一上午,别再病了。这时候哪里有心思照顾他。”
文青应了,小姑又叮嘱了一翻,自去忙了。文青便帮文南脱了鞋子外套,抱到床上。
“哥,文南的手脚还是冰凉的,你拿热水袋去灌点热水过来。”
文俊去找热水袋,文青自己也脱了鞋子钻进被窝里,抱着文南哄他睡觉。
文俊装好热水袋送了过来,让文青陪着文南先睡一会儿,孙辈的不好全都不在,文俊一个人又去了那边。
文青便哄着文南,过了半响,都以为文南睡着了,谁知她刚动了一下,文南便紧紧搂住了她:“姐,你别走,我害怕。”
“姐不走,姐一直陪着你呢。”
文青原想下床去一下厕所,也只得忍着,昨天晚上也是他和文俊带着文南一起睡的,这孩子也是这样搂了她一整夜。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即使大人们什么都不说,可文青她并不是孩子,她当然知道,等三爷爷的葬礼结束后,这一家子,该是真的要散了。文青觉得最可怜的,就是三奶奶和文南了。
和爆燥的三爷爷性格一点也不一样,三奶奶是个最慈祥不过的老人。老实,寡言,善良。
想着想着,便叹了口气。
不自不觉,竟然和文南一起睡着了。等文俊来叫他们起床吃晚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因灵堂那边的院子里挂了几支大瓦的灯炮,连带的文青家这边院子里都亮着光。
牵着文南跟在文俊身后去吃了晚饭,又在灵堂里守了一会儿,便被大人们赶回家睡觉了,可下午睡了一下午,哪里又睡得着,兄妹三人便窝在被子里聊天。
第二天一早起了床。爸妈一直没有回来。今天是下葬的日子,平来吊唁的人极多,又要忙着装备中午的酒席,也没有人管他们。不过文俊已经懂得这些事情,带着妹妹和弟弟也没有乱跑,一些需要他们在的仪式,在文俊的带领下,也都顺利的完成了。
十点多,抬棺到坟地里下葬。文青只是跟着姑姑们走,而文俊和文南却要在前面拿着孝棒领路。落棺的时候,三奶奶和大姑姑又扑了上去,哭的十分悲恸,这一落棺,便真的看不着,也触不着了。一个是几十年相沫以濡的人,一个是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人,何况,三爷爷的死,大姑姑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她心里的何止只是悔恨呢?
哭了半响,才被文青妈和三婶给拖开,总算顺利的下了坟茔。前葬的人围着坟走了一圈,完成最后的仪式,就开始落土了。文青拉着文南,跟在长长的送葬的队伍回去,一路上,送葬的人们,已经从手臂上解下白布,尚途扔到了田地里,而文青的孝披,还有文南和文俊的孝帽却是要带回去。文青帮着他们收了起来,一起折好拿在手里。
到了家,跨过路口的火堆,有人专门在火推边上发果子,拿了果子吃了,葬礼,便算是正式结束了。
中午吃完饭,文南被文青拉过去陪二婶,而文青爸妈依旧要在那边忙着晚上的酒席。晚上一顿,是为了酬谢几天来帮忙的领居和簇人。这一晚,爸妈回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按理不应该这么迟,文青想着大概是在三爷爷家商量事情的。
也不知道,二叔和二婶接下会怎样,而大姑姑,婆家是再不可能回去的了,娘家,大概也是待不住的吧。
原还想问问,可看着爸妈连续折腾了这么些天,实在也是极度疲惫,文青帮乖巧的帮着爸妈倒了洗脚洗脸的热水,自己和文俊也各自回房睡觉。
文俊怕她害怕,原打算跟她一起睡的,文青拒绝了,又不是外人,那是自己的三爷爷,她有什么好怕的?再说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三爷爷去世后,家里难得的平静了几天。二奶奶怕三奶奶想不开,时常抽时间去陪她,两老妯娌一边做点针线活一边说话,文青也不时跑过去在边上凑趣,希望三奶奶能忘了家里的烦扰,心情好一些。
可平静的日子没有几天,婶子便回了娘家,走时倒没有再闹,大概是三爷爷的去世,让他们都没有心气。二叔只是闷着不说话,就是文南也乖乖的没有哭闹。文青心疼弟弟,便整天带上文南出去玩,想着办法哄他开心。
而大姑姑虽然舍不三奶奶,可是对着二叔一张阴沉的脸,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后来被三姑奶奶介绍到了外地去做保姆。
这些事情,都和文青前世的记忆里没什么分别。
大姑姑走的前一天晚上,文青把带回来的礼物拿去送给她,一个紫水晶的项链,还有一个胸花,大姑姑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了句:“青真是懂事了,等下回姑回来,给你买漂亮衣服。”
文青想安慰大姑几句,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因着三爷爷去世,她带回来给发姑婶子们的礼物一直放着,既送了大姑,干脆便把三婶和两个姑姑的也一并送去了,给两个奶奶的却是一人一条珍珠项链。
三奶奶因着一家离散,只是勉强笑着夸了一句孙女,四姑和小姑还有三婶都特别高兴,三婶已四五个月的身孕,肚子渐渐大了,脸上有着孕妇特有的明丽,反显得平常的容容貌,漂亮了几分。带上文青送的水日项链,止不住的笑。
小姑姑和四姑姑的是手链和胸花,四姑姑的是紫水晶的,小姑姑的是粉水晶的。姑嫂三人一扫这些日子的阴霾,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很是开心。
二奶奶把文青拉进怀里,夸道:“我的小乖哦,奶奶也算是享到孙辈的福了。”
文青笑道:“奶奶,你能活一百岁呢,那时候青也早就工作争钱了,奶奶想要什么,青都给你买。”
逗的一屋子人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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