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殷咛莫名其妙,只得站住,屋里很快传来衣袍的一阵簌簌声,接着,殷子枫开门出来,同时将她一把拽离了那屋。
“师兄?”
“跟我来,不用下去。”殷子枫拉着她就往船头的方向走,殷咛只得由他,两人一直来到庐廊顶头,那里正好有一方木板围栏,像是阳台,正可以远眺海面,近观甲板。
甲板上的阿娄力,此时正指着月光下,前方一处黑山般落出水面的暗影,大海浪声中扯着嗓子叫:“看到没有?就是那里!那里就是海障!现在,让船直直地冲向它!”
“胡说!冲向它?那么大的一个崎头(海礁岛),撞上去就是全船覆没!”一旁的甘平立刻抗声怒吼。
“对,它看上去的确像座崎头,正因如此,那些偶然闯到这里的船只才会避开它,这么多年来才不会有外人误入海障,到达那座通往螭界的秃魂岛!”阿娄力面对着他,瞪眼,毫不避让。
“任你说什么都好,反正甘某绝对不会命人将船划向那里!那是死路!是绝对的船破人亡!!”甘平黑着脸,不忿。
“那随便啦。”阿娄力看看众人,冷哼:“找不到岛,可别怪俺。”
“大阿哥!你真的确定那是海障的入口?”殷咛与殷子枫站在二层上,合着海风大声地问向他。
甲板上的众人闻声,不觉齐齐抬头,向他俩看去。
“对!”阿娄力毫不犹豫。
“我相信他,他自己也在船上,总不会自寻死路的!划过去!”殷子枫看着前方那座越来越近的黑色暗礁岛,坚定、果断。
甘平不禁下意识地看了眼破,却见他正依着船舷,静静地,抬头盯视着楼船二层上的那两个人,片刻,方才猝然垂下眼帘,一个清冷地转头,看向大海:“甘平,照他的话做。”
看看破,再看看众人,甘平无法理解地一个摇头跺脚,再咬咬牙,终于黑着脸向舱里划橹转舵的水兵下达了继续直行前进的命令。
然而,就在众人紧张地望向那座黑礁岛的时候,殷咛的目光却不知为何,竟怅然若失又懵懵懂懂地扫向了破。看着他立在那里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破那一身随风飘飞的衣袂上,竟沾满了无边深邃的孤独。
殷咛不禁恍然失神地心痛了一下,然而只那么一下,殷容的身影便己悄然出现,她站在破的身后,同时抬手,将一件衣袍轻轻地为他披上。
破,明显感觉到了她,在下意识地一个垂眸之后,继续沉默着抬起头,看向大海。
殷容不觉暗自松了口气,同时抬头,向殷咛这边迟疑地瞟了瞟,发现竟然被她看到,只得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同时又掩饰不住地扯起一个羞涩,又幸福若甜的笑。
看着她,殷咛也不禁微微一笑,笑的鼓励,笑的祝福。
幸福,就好。
她抬起眼,颤了颤睫毛,看向那座正向楼船快速扑来的巨石礁山,不知为什么,竟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与破狭路相逢的情景来。那时的自己,居然会从楼上滚下来,还抱住他的腿,发嗲,说他之所以杀不死她,是因为,他爱她……呵呵,他当时可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呢……真是好笑……
“咛,在想什么?笑得好像一只坏猫。”殷子枫侧头笑看着她,同时,试探着将她轻轻搂住。
殷咛的身体随着他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蓦然一僵,无助而凌乱地眨了眨眼,吸气,再深吸一口。
爱吗?他的确是爱了。只不过,真的如他所说,那个曾经爱过她的破,已经死了,再也找不到了……
仰头,看着眼前那片正呼啸而来的巨大黑暗,她突然认命地笑了笑,往殷子枫的怀里散然一靠,闭上了眼:“师兄,你是不是说过,要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入另一段感情?”
殷子枫的呼吸,不禁倏然一顿:“是。那么,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次:咛,你愿意我们,试试吗?”
谁知他这轻轻一问的尾音刚落,扑啸而来的海障,便已魔兽般地染黑了楼船,直至这时,阿娄力方才想起了什么,在全体没入的下一秒,自那副破锣嗓子中奋力地迸出一叫:“抓好自己!!”
众人刚刚收到这四个字,便觉整个船身似被什么猛地一个抛起,紧接着便是一片天地对冲而折的可怕雷声,扑面骤来的倾盆疾雨,如同高压水枪般直冲庐廊,将紧抱在一起的殷咛和殷子枫猛地冲推开去。两人滑倒的黢黑的风雨之中,只能感觉到许多杂物自身边倾斜颠覆,凌空砸落。殷咛什么也看不到,只能被殷子枫深搂在怀,任由他在狂风骤雨中艰难地护着自己,一起向飞庐里踉跄碰撞着摔落而去。
船,在一浪紧过一浪的怒涛中疯狂起伏,海浪与雷雨,在他们耳边不断爆炸,密集跌宕的怒吼声,已经完全屏蔽了这个世界上的其它声响。被大雨瞬间冲湿的殷咛一边微颤着湿冷的身体,一边紧紧地趴住师兄,和同样湿透了的他,半撞半滚着四处躲避,直至他终于摸索到了一扇半开着的门,两人才一个摔跌,摆脱了庐廊上直直灌入的风雨,滚进了一间相对安全无雨的狭小。
猛地推上那门,疯狂灌耳的海浪与雷雨声却没有丝毫减弱,两个人只能紧紧地拥着,在翻天覆地的黑潮中拥着彼此的湿冷与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雨声和雷声弱了下来,最终扯着一片轰鸣的怪叫,从四周倏然退去,而海浪,因为剥离了它们的狂野,似乎也跟着虚弱下来。
只是眼前,依旧黑得不见五指。
“咛?”殷子枫在她的耳边,试探着唤出一声。
“师兄。”她也试探着回应一声。
都听得到,只是,都被海声模糊了声线,不甚清晰。于是殷子枫将头一低,体贴地凑到了她的耳边:“有没有伤到?”
“没,不是有你吗?”殷咛转过头,也想靠近他的耳朵回应,谁知却在黑暗中蓦然一下,碰到了一处温热的柔软。
一阵异性的敏感而压抑的热烈呼吸,在两人倏然相对的拥望中喷薄流窜。
碰到了什么?他的……唇?
殷咛眼睁睁却看不到,只觉得这个猜想,让自己的脸不由自主地灼烫了一下。
“师兄……”她想离开对方危险起来的呼吸,可殷子枫却用手定住了她的脑后,让她继续这样仰面迎承着自己的轻轻喘息。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紧抱着她,侧唇,将一种优雅高贵,同时又饱满着黑暗欲望的撩人魅惑,吹进她敏感的耳朵:“愿意,试试吗?”
她身子一僵,半晌无言。
“咛,是在担心我的过去?担心我曾经的那些女人,是吗?”殷子枫的嗓音,深邃着性感的幽暗,直抵她的全部意识。
“呃……”殷咛嚅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对我放荡的过去,始终都心怀疑虑,我不想说,跟那些女人在一起都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只想让你知道,从今以后,殷子枫的怀里只会有你,只会有你的身体,你的微笑,你的眼睛,”男人紧抱着她,将颤抖微哑的声音,深深地压伏在她的耳际:“只是一次机会,和他试试看,行吗?哪怕眼下,他只是你忘记另一个人的工具,也,没有关系。”
殷咛在黑暗的海潮中怔怔地听着他,半晌,突然睫毛一颤,眼里颤出了一层微微的潮湿。
“好。”
“什么?你说什么?”
耳边,是一阵阵汹涌澎湃的潮声。
“我说,好。”她终于放松了自己,将身软软一溜,湿凉的小脸便紧贴上了他突然血脉狂跳的脖颈。
一动不动,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也不知在四周那片黑色的起伏浪涛中怀抱了多久,方才缓缓地,将自己微颤轻跳的唇,深深地吻压在了她的额上,吻得那么哀伤、那么虔诚、那么怨念,那么的,噬魂欲绝……
“快看!光!有光了!!”小凉突然从破的怀里一跳而起,穿过海潮的失明,指着黑暗中一丝陡然刺来的针光,雀跃欢呼。众人闻声起身,陆续从躲避海潮暴雨的庐中探出。
果然,远远的一粒光,正在那片包裹着天地大海的黑幕上,闪闪激射,且随着楼船被某股奇异的力量一路向东吸去,那光也越来越近,越扩越大,渐渐地壮观起来,仿佛在黑幕上洞开了另一个世界,直至,一道倏忽万丈的光芒,突然唰地一下从众人头顶掀过,揭开了他们眼前最后的暗霾,只见一片无比奇异的阳光,倏然间将楼船拥裹,它不断抖动激射的光,竟似水滴里才能折射出的五彩精光,连大海,也被它闪烁成了一汪透明的水晶,在粼粼闪闪地幻化着种种光色,美不胜收。
众人站在迎向阳光的甲板上,一时间被眼前这个琉璃剔透的世界吹散了心魄,忡怔,无语。
只有阿娄力,见怪不怪地趔斜着眼和满脸的血痂疤痕,靠坐在鼓胀的帆下,抽吸几下鼻子,同时在暖暖的阳光下懒散地放展了四肢。
“啊、啊、啊嚏!”望着大海,失神半晌的小凉突然打了个喷嚏,原来他身上湿透的衣服经海风一吹,竟吹起一片渗寒,令他牙齿冷颤地哆嗦起来:“哇,快快快!衣……衣服!快找找找衣服!冻冻冻死人啦……”二、二、二叔……替换的衣服都都都在哪儿?还找得得得见不?”
破看看小凉那张冻得有些青紫的脸,目光,忽然若有所思地往旁侧一垂,似乎想到了别的什么。
浑身湿漉的殷咛,此时正裹着条半潮不潮的布单,一边用它搓着发,一边独自站在楼船二层的栏旁,远望着眼前那片一望无际、流彩莹光的奇异大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着看着,搓着搓着,有些失神地慢了动作,直了眼神,半晌,又似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蓦地转过头,迎面的人,居然是破。
他显然是刚才上楼,手里正托着一套干净清爽的男人的衣袍,目光低沉,似在犹豫着不知是进是退。
“上楼来换衣服啊?”殷咛看了看他身上湿冷贴粘的衣,有些尴尬地低了低眼,呐呐轻语:“再往里面走,里面的屋都空着呢,没有人的。”
破暗吸了口气,突然一个抬眼,径直望向她,同时缓缓地递上一句:“是给你的,我找不到合适的女装。”
殷咛闻声一怔,始料不及地看看他,再伸手接过,目光在那件衣袍上停了半晌,方才笑出两个字来:“谢谢。”
破,垂了下眼,似在沉吟着想要说点什么。
“不用问了,”殷咛连忙扭开脸,笑着看向别处,抢先道:“是,你早就不再欠我什么。你很守信,按着我的要求,吻了我,满足了我。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破的身体不禁一个微僵,呼吸窒了窒,片刻,方才转头看向大海:“这么说,你……决定和他……”
“恩。还是你说的对,就我这样的,有人要也就该知足了,怎么都得好好把握,”殷咛咧开嘴,兔子似地笑了笑:“要不哪天真成了老姑娘,岂不更惨了?”
破的呼吸陡然一促,牙,跟着咬起了一道沉默的冰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