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策

目录:艳色无疆|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子夜,静如一潭死水。最痛快的死,莫过于毫无知觉地咽气。稍微幸运些,能昏过去也是好的,至少不必神志清醒地承受剜肌锥骨之痛。

    玉卿被皇帝抱着,听得他步履颠簸,她视线模糊,却始终未能昏厥过去,一抬眼便是墨色穹窿上细碎的繁星。

    重重宫门次第而开,门官们望着皇帝在夜幕下狂奔的身影,还没回过神来,又见十几名羽林卫紧随御驾之后,正要关宫门,却见孙公公落在后面老远一截,大口喘着气,大喊:“门官且慢,杂家是跟随皇上一起的,只是实在跑不动了。”

    颐朝宫禁森严,每日过戌时落锁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即便天大的理由也需向皇帝请旨,不管是谁,犯了宫禁一律受鞭笞之责。孙德是宫里的老人,自然知道鞭笞之刑的厉害。门官们也不愿得罪孙德,只等他气喘吁吁跑进来,才落锁闭门。

    丰曦一进太极殿,数十名高髻罗裳的侍女鱼贯而来,迎向上前俯身垂首,他薄凉的唇微启,“都退下”,大步入内,将玉卿放在龙榻上。

    锦衾酥软,总算令玉卿有了些昏昏欲睡的倦意。有人对着她的唇渡一口真气:“卿卿,不能睡……千万要醒着。”

    她果真没有睡过去。越清醒,越是痛。一个朦胧的影子在她嘴里塞一块浸湿的手帕,苦涩的药汁自手帕渗入咽喉。

    丰曦将她衣衫被轻轻割开,数次握住那柄插在她胸脯上的匕首,又犹豫着松开。丰璇毕竟年幼,方才匕首刺入的一刹那,丰曦以内力将刀刃震回几分,未必会伤及她肺叶……但若万一,万一刺破了肺叶,一旦抽出匕首,她将性命堪忧。

    丰曦道:“裴相呢?”

    孙德跌跌撞撞进殿:“裴相……刚刚得知皇上急召,应已出府。御医已在外候着,是否……”

    “不必。”

    “奴才遵旨。”孙德应着,小心掩上殿门离去。

    玉卿只觉有冰凉的手指压在她伤口上,声音清泠而沉稳,“卿卿,我现在就要拔剑,不可再拖。你须先把气全都吐出来。拔剑之时,你必须憋着气,一丁点儿气都不能进……你可明白?”又道,“我不会让你有事。”仿若天裂地碎都由他挡着。

    玉卿艰难点头,喉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应答。

    随着那人的指示,吐干净气,屏息……直至胸腔中那柄利刃完全抽出,撕心裂肺的痛猛地袭来,嘴唇被她咬破,口中尽是血腥气。

    一方带着清幽异香的手帕敷在她口鼻上,他如释重负:“现在,你可以放心的睡了。”

    奇异幽香丝丝入鼻,她沉沉睡去。

    猩红绣金的厚重帷幔被玉勾挽起,龙臂烛台高耸,烛火映着墨玉暖榻,轻纱帐上刺绣的游龙宛若腾云摆尾。帐内,是男人美好的侧影。

    玉卿睁开眼,见丰曦在龙榻坐在龙榻一侧,似是正在出神。他束冠佩剑,面容像石化般漠然,眼神冷寒若骘。

    她胸口火辣辣的疼,似是被烈火灼烧,又好像被利器活活的酹开皮肉……囚室里,丰璇嚎哭着,恶狠狠地把匕首□她胸口。

    玉卿本可以避开,黑暗中那孩子哭泣的脸、憎恶的眼神,竟令她僵在那里。匕首刺来的霎那,丰曦掌风从身后嗖嗖而来,减了不少力道,也许再深入毫厘,她就将被刺穿肺叶……

    还是觉得疼痛,每次喘息都牵动伤口。心口的脉搏随着抽痛一起跳动,玉卿蹙着眉,沉沉喘息,冷汗直流。

    丰曦俯身,他的脸离她不足一尺,仔细审视她,清明而冷静:“疼就叫出来。幸亏刺得浅,没伤到心肺。但毕竟被伤到了,失血过多,需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朕医术虽不比裴然,但若是外伤,可是一点都不输他。”

    玉卿点了点头,神情发怔,口中喃喃:

    “她的肉被一块一块割下来,我就站在那里瞧着她,她也瞪大了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我……像恶鬼一样盯着我……”她梦呓一般,眸光空洞,神色恍惚,“她瞪着我,浑身都淌着血,一直淌到我脚底下……”

    “她已经死了,再凶狠也是濒死返照,人一死就什么也没了。” 丰曦轻轻抚着她的发,语声温柔,眸色却清寒。

    什么也没了?为何她的血还留在我身上?玉卿怔忪看着玉碗上一点血迹,眼里渐渐浮起厌憎:“这是她的血,是她的血。”那血迹痕像是附在手上的怪物,令她越看越厌,竟疯了一般使劲擦着,几乎把手腕上的皮肤擦破。

    丰曦忙将她双手攥住。她极力挣扎,发了狠的抽出手来,扯动了伤口,疼得她冷汗直流。

    “不要紧,卿卿,这不要紧。”丰曦轻叹着,紧紧将她手腕拽住,用湿帕子将血迹擦干净,低下头,吻着她被擦伤的皮肤,那火辣作痛的伤处被他温软嘴唇覆上,竟好似被洗涤干净了一般。清新,畅快,难言的颤栗,奇异的被救赎了的感觉。

    她大伤未愈,身子虚软,再无力气挣扎,任由他吻着,痛在肌肤,痒在骨髓,酥麻在心头,仿佛身体里那只残暴阴厉的野兽,也被他的吻安抚下去。

    神思冷静下来,玉卿倏然想起一事,冷漠道:“我不想再看到丰妩。待明日择个去处,便将她送走。”

    丰曦停下吻,嘴角勾笑:“原来你也会心软。”

    “我厌了。”

    “来年秋天是西冷国与颐朝两年一度的会盟,西冷国王有意与我朝联姻,到时就让丰妩去和亲罢。”

    “宗室公主和亲?”玉卿声音绵软,颐朝开国以来还没有宗室公主和亲的先例。惯常做法是选个庶女,封以公主名号,远嫁他国。她闭了眸,有气无力道:“皇家正统的公主,再不济,也没有和亲的道理。”

    丰曦脸色肃杀:“你倒替她不平。她嫁去西冷国,也好过待在颐朝下嫁寒族。”丰曦一门心思要打破门阀、士族禁锢。与其让民众“自下而上”的揭竿起义,不如让皇族“自上而下”实行改革。第一步,就是令景帝的公主们嫁给寒族子弟,先为天下做出个表率。

    玉卿沉默下来。丰曦对她的宠溺,是在一定限度之内的。一旦关系到军政国事,丰曦绝不会因为她而做出丝毫让步。他一心想成就霸业,儿女情长只是他辉煌一生的点缀。

    她眼眶一阵发麻,垂下眸,不再说话。

    阿爹死后,玉卿就成了落地的凤凰。在逃亡、隐姓埋名、与疫症搏命的日子里,她学会了卑躬屈膝,学会了虚与委蛇。可偏偏在丰曦跟前,她却无缘无故地想要更多。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

    玉卿心如明镜,惟独左右不了自己本心。

    丰曦拿着帕子拭去她额角的汗,道:“只要这两日不发热,就没什么大碍。身子养好之前,你暂且住在朕这太极宫。”

    忽然却听孙德在殿外道:“皇上,该早朝了。”

    他起身,因一宿没睡已有了些疲倦,挑眉对她笑了一笑,瞬间光华璀璨,犹如天山之雪中绽放的红莲。

    数十名薄衫绫裙的明艳侍女端着冠冕、玉带、朝服、金盆各色梳洗器物徐徐进殿,丰曦张开双手,任由侍女们为他宽衣解带,盥洗、绾发髻,穿上朝服。

    恰有个秀美的杏衫侍女跪在地上,似是将玉带系得紧了些,丰曦垂眸看去,只见侍女慌乱之中顾盼含羞,雪面飞霞,白皙胸脯露出大半风光,欲解开玉带重系,一双纤柔素手却不着痕迹地抚弄,捏娑。

    丰曦凤眸紧缩,一脚将她踹开,径自系紧玉带,淡淡吩咐:“调她到浣衣局。”侯在门外的孙德应着,带了两个小太监将那侍女拖走。

    一众侍女见皇帝大怒,赶紧“呼啦”一下散开来,跪倒在地。侍女被踹倒在地之后,大气不敢出,低头跪在地上,抽抽噎噎,一听浣衣局,顿时面如死灰,任人拖拽,似木偶一般。

    临了,他眼尾却轻轻朝帘内一扫,折回去,将一个金漆托盘放在龙榻边上,似轻描淡写道,“朕无嫔妃,后宫诸事无人掌管,你暂且帮朕打理一番。”

    玉卿侧眸,见盛金漆盘里的是皇后金册、鎏金彩凤后冠,闭了眼,丝毫不为所动。

    丰曦凤眸含着一泓碧色,“原本想等你伤好之后再说,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你要求的,朕答应你。这皇宫,此后唯有你我二人。”

    她不愿再出声扯动伤处,嘴角开阖,似在说着什么。

    丰曦凑过去听,她又说了一遍:“丰曦,你若负了我,我就让你尝尝‘老官儿厂’的滋味。”(老官儿厂:把男人变成太监的地方。)

    丰曦胸腔起伏,似是忍着笑,道:“朕,答应你。”

    殿中极静,玉卿转动眼珠儿,见四下无人,虽头脑昏沉却强迫自己睁着眼。有侍女端个朱漆食盒过来,道:“奴婢服侍郡主用膳。”

    玉卿旋即闭了眼。那侍女略走上前,再问一遍,仍没听见动静,便端着朱漆食盒回去了。

    她眼皮沉重,已然困极,仍勉力睁着眼。突然,殿外步履声急促而来,脚步沉稳,像是个练家子的,随后又有女子小碎步紧紧跟着。

    男人英挺的身影在第一重帷幔停住,单膝跪拜:“末将尚昀,奉命保护郡主。” 声若玉石铿鸣。她低低应一声。又听见阿眉的声音:“郡主,皇上命奴婢过来侍候着。”

    玉卿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示意阿眉过来,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银耳羹、桂花酥。你亲手做。”阿眉轻快地“嗳”一声,便去了膳房。

    终于可以放心入眠。经历太多,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不随意进食,不在身旁无人守护时睡觉。

    这一觉,玉卿睡得极沉。梦寐中有若有若无的香气一直萦绕,疼痛也减轻许多。

    耳边有嗡嗡嘤嘤的说话声,时高时低,吵得她醒了,天似乎已经黑了,浑身烫得厉害,想喊人,却发觉嗓子嘶哑出不了一丝声音。

    扭头,见龙榻前多了一樽绢丝屏风,丰曦坐在屏风外头,早已换下朝服,丰姿俊伟的身形隐约可见。

    丰曦召了诚王、贤王、端王、霍广庆觐见,四人正襟危坐,神色专注地听皇帝说话。

    丰曦虽然已经是一国君王,却仍保持着迦兰城主的习惯,即使召见朝臣,也还是懒懒披了便袍斜倚在暖榻上,尚昀手挽佩剑立在一侧。

    “朕没有你们,不会有今天。朕一向赏罚分明,不会抹煞诸位的拥立之功。”丰曦声音醇和,说得缓慢而沉稳。

    只一句,座下四人不约而同绷紧身子,彼此暗自猜测着:是谁拥立了丰曦?

    贤王与诚王一向交好,私下结党也是众人皆知。贤王早有夺位的心思,而诚王一心想把贤王推上皇位。这两人自然是不可能拥立丰曦登基的。那么就仅剩下丰颜。

    诚王相貌端正俊毅,虎目,鹰钩鼻,脸盘略方,听得皇帝这番话,眼珠子向丰颜一转,却遇上皇帝那双含笑的凤眸,头皮一阵发紧,缄默不语。

    丰颜这厢被诚王白了一眼,着实是冤枉的,因为他没有为丰曦出一分一毫的力。

    丰颜虽然看似清心寡欲、对争位毫无兴趣,背地里早就对皇位垂涎已久。他暗中与丰曦信函往来,看似手足情深,其实是假意讨好,换取丰曦的信任,趁丰曦没有防备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万般算计,却没想到:丰曦竟敢不带一兵一卒就到皇宫赴宴。更没想到,丰曦手下有个“以一敌万”的杀神,硬是撑到了西北四十万大军攻破九重宫门的那一刻。

    这种不要命的夺位之计,真是闻所未闻!不单是丰颜,还有贤王、诚王,哪个没被丰曦这一招弄得措手不及?

    皇帝面无波澜,看着丰颜,笑道:“不过,朕常在心里想,人生求的就是肆意快活,何必非得做皇帝不可?做皇帝实在辛苦,远不如做迦兰城主舒坦。住在这太极宫,朕晚上睡都睡不着。”

    一殿默然,众人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任何表示都是不适当的。

    微妙的气氛僵持了许久,尚昀郑重一拜:“皇上仁厚,既不为自己,当为百姓!”其余四人忙纷纷附和。

    皇帝欣然颔首,目光诚恳道:“朕知道,你们绝无不臣之心。可你们治下,难保没有贪图富贵之人。若是有人借你们之名揭竿而起,你们又该如何?”

    丰毓已经俊脸煞白,忙起身跪下。丰颜、丰诚也大惊失色,伏地叩拜。

    丰颜出声奏答:“皇上,如今天命已定,吾辈谁还敢有异心?若臣之部署中,果真有此孽臣贼子,也是臣的统驭能力有限,不足以制伏部将,臣愿亲自提三尺青锋为皇上翦除乱党。”

    皇帝渊默如神,坐在上方,俊美的面上忽有了些冷笑。

    皇帝蓦地翻身而起,甩手将一道奏折“啪”地扔在书案上,负手静立:“山西运城出了个张德召,领着近十万农民军起义,不到半个月已攻下了大半个河东。诚王,此事出在你所镇守的河东,你该如何?”

    诚王鼻翼翕张,牙关鼓动,跪道:“臣亲自率军平叛,提着张德召项上人头来向吾王请罪!”

    皇帝低低冷哼一声:“你要是真的有平叛之能,哪能容他吞噬大半河东?你三次迎战张德召,次次惨败。就怕你平叛不成,自己反把性命搭进去。”

    玉卿在屏风后听得仔细,虽然浑身火烧火燎般,神智却清醒:这三王,现在仍攥着手中那点兵权不放。丰曦恐怕是打定主意要拔干净他们的羽翼了。

    诚王面色微红,仍不服,正要再出口,却听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广庆道:“皇上,臣恳请率军出战河东。”

    “皇上,臣请求出战河东。”尚昀几乎与霍广庆同时请战,却稍慢了一步。

    皇帝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许久,终是将视线落在尚昀身上,道:“两日之内,分别将各自的作战部署呈上来。朕择优而取。”

    “是。”两人皆是满眼兴奋。

    丰毓从怀中摸出白玉虎符,双手捧起,道:“皇上,兵权若不能归于国家,就无法与民休息。恕臣愚钝,臣实在不知道如何才可以息天下之兵,建久长之计。唯有交出幽云十六州之虎符,由皇上裁决。”

    皇帝双目炯炯地盯着丰毓,恨不能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瞧个清楚,沉默良久,才笑道:“朕不要这虎符,以贤王之能……”

    “丰曦,丰曦。”微弱的女声从屏风后面传出,极轻,极哑,却清晰得很。除了尚昀,众人看向那屏风,才惊觉后面还躺了个女子。

    皇帝扔下臣子,疾步匆匆绕进屏风,碎碎细语低低传来。众人不便再留,纷纷告退。只有丰毓仍捧着虎符跪地不起,他使劲低着头,笃定道:“若皇上不肯收这虎符,就请皇上将臣贬为庶人。”

    屏风后再次响起断断续续的低语声,蓦地,皇帝踱步出来,眸子里冒着火,却镇定道:“贤王果然不愧‘贤’之封号。虎符,朕留下了。”

    丰毓将虎符呈上,再三谢恩才退下。出了太极宫,后脊上一片湿意,透心的凉,却是相思蚀骨。

    玉卿被烧得昏昏沉沉,好像被恶鬼压住身体,动弹不得,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捂住口鼻。她拚命摇头挣扎着,喉头做梗,喘息急促,身子被某种力量往下拽,拽入深渊般的幽冥,一个人的名字在脑海中出现,似乎那人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不顾一切地喊着:“丰曦……丰曦……”

    有人解开了她的衣服,她觉得好了一些,神思清醒几分,攥住那人的手:“为王者,如果权臣跋扈,为天下计,虽不得不杀伐,但究属下策;若以釜底抽薪之道,使此辈不能、不敢亦不肯跋扈,那才是消弭隐忧的上策,这才是……圣君之道……”说着说着,思绪又陷入混沌,却紧紧拽住那人衣袖。

    那人声音发涩:“为了贤王,你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玉卿已不能出声,只不停摇头,眼角泪水滚滚滑落。

    那人沉默一会儿,眼中如有碎冰流动,欲言又止,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脊,“朕再不提这个,再不提了。”听了这句,她心头一松,蓦地昏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裴然的声音:“她正发烧。就看捱不捱得过今晚……”

    “或许……是我拔剑的时候弄伤了她。”许久,才听到丰曦的声音。

    裴然低声道:“我也不能做的比你更好,你处理刀剑外伤,向来是最好的……”

    丰曦随口道:“久病成医而已。”

    裴然沉默一会儿:“用白酒擦身或许有效。该用的药都用了,我再留下……也毫无益处。”

    许久的静寂。忽然有人蘸着清凉的液体帮她擦拭身体,带着醉人的酒香。

    她又做了那个梦。

    眼前的黑暗中出现一个笼罩着淡淡光华的人影,柔和,绝美,神祗一般。

    那个人远远的走着,她在他身后拼命的跑着,跑着,用尽全部力气也无法追上他。

    他越来越远,追逐的路程遥遥无期。她终于倦了,站在原地哭起来:“我追不上你了。这条路太长了。我真的追不上你了。”

    那人回过头来:“卿卿。”

    她望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口中喃喃:“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