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目录:艳色无疆|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宫灯初上,丰曦前脚刚一踏进殿,不由愣在那里。

    玉卿躺在软榻上睡着了,雾白的素缟凤尾裙逶迤在地,发如墨,铺散开来,赤果(luo)的嫩足搁在玄色绣金龙蒲团上,雪砌成似的。

    水红色的海棠花瓣落在她脸颊上,鼻尖儿上,头发上,雪白的裙裾上。她呼吸很轻,静谧地像一尊玉像,又像是一株月下的白牡丹,纯粹,明净,美艳到张狂。

    孙德跟在后头,见皇帝忽然站着不动,探着脑袋瞄了一眼殿内的情形,弯着嘴角去偏殿候着,尚昀见了皇帝,行过君臣之礼,就回羽林军营去了。

    丰曦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去,坐在暖榻边上,一瞬不瞬凝望她的睡容,捡出落在她头发里的花瓣,才捡了几枚,她就醒了,半睁半阖的眸子盯着他。

    丰曦眸光神秘莫测,唇边笑涡隐隐出现,“还没看够?”

    “整日都看,再好看的容貌也难免叫人生厌。”玉卿面颊透着红,别过头去。

    丰曦笑,云袖缓缓滑过她的指,握着那卷画轴,“看过了?”

    她摇摇头,“看不了。”她试过几次,还不等画轴全部展开,伤口就簇簇地疼。

    “朕也没瞧过里面到底画着什么,”丰曦正要摊开画卷,停下,觑她一眼,笑道,“你受了伤,反倒惹人怜爱。不像平时,动不动就亮出满口獠牙。”

    一听满口獠牙,玉卿忙问:“小皓呢?”又补上句,“就是那只雪狮。”

    丰曦笑如春水,露出好看的笑涡,“朕命人照料着。那畜生凶得很,幸好不轻易吃人,朕命人给它扔一些活物,它自己捕来吃,倒也满足。好几个马夫都被它伤了。和它主人一个脾性……”玉卿瞟过来一眼,他笑了笑,认真道:“用不了多久,那雪狮就长成了。它总归要回山林,被你豢养着,倒是委屈了它。”

    玉卿笑容敛去几分,不再说话。沉默一会儿,问,“薛谦的车裂之刑,你怎不叫我去看?”

    丰曦笑睨她,“那日你正发着烧,现在才好一些,就要惦记去看杀人。朕只等处置完薛谦,就废掉这些酷刑。”他这才缓缓打开那卷画轴,幅长得很,只得看一点卷一点。丰曦目光倏然紧缩,看一眼玉卿,再看一眼画。

    玉卿神思微动,道:“怎么?”

    丰曦拿着画卷给她看,腐朽的纸墨香气扑鼻而来。只见那卷轴上,好几副画连着,像是在描述一个故事。

    第一幅,画着衣衫褴褛的男孩子趴在地上要饭。女孩在他碗里放了块糕饼。

    第二幅,男孩长大成人,身着铠甲,手握长缨枪,他把一个白衣女子护在身后。有个太监拿端着圣旨站在他面前,后面跟着几个彪形大汉,拿着绳索似是要把他捆起来。

    第三幅,年轻的将军扔了铠甲,上山为寇,身后有无数士兵追随。天边的皇宫里,白衣女子站在窗前一直看着他。

    第四幅,整个画面全是乌压压人群,人人都穿着玄衣,情绪异常激昂。男人单手高高扬起,似是正对脚下众人说着什么。

    第五幅,男人高举皇帝的头颅,站在龙椅上。龙座下跪着两列军队。一列身着玄衣,一列身着铠甲。龙椅后面,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女子。

    第六幅,男人穿着龙袍,抱着死去的白衣女子,坐在龙椅上。脚下,躺着无数个身着玄衣的尸体。

    第七幅,成千上万个身着玄衣的人,被皇帝追赶着,逃进了沙漠。

    第八幅,在一个青衫男子的指点下,穿着玄衣的人们从从地下挖了三道沟渠一直通向天山。沙漠里起了一座城……上面写着“迦兰”。

    第九幅,皇帝率军攻下迦兰,青衫男子被五花大绑带回宫。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玉卿惊道:“这画上的是……高祖皇帝?”

    丰曦颔首,指着第一幅画:“高祖名讳为‘丰遄’,出身贫寒,一度流落街头,靠行乞度日。施舍他吃食的女孩子,是前朝的余姚公主。”

    玉卿盯着画:“他们的相遇,是一场浩劫的开始。”

    丰曦看了她一眼,沉默须臾,又指着第二幅画:“高祖从军之后,立下赫赫战功,他向皇帝求娶余姚公主……可惜,皇帝厌恶高祖出身贫寒,不配为驸马。高祖一气之下,劫持了余姚出宫,两人私定终身。皇帝震怒,将余姚许配给前朝丞相高氏。”

    “第三幅画上的内容,史书有记载。高祖落草为寇、揭竿起义。第四幅画的内容,已经从颐朝历史中抹去,画的高祖创立玄冥教,借玄冥教来笼络教众、扩建军队。这是颐朝的秘史,如今只有皇族才知道这个秘密。

    “第五幅画在史书中也有记载。高祖率军攻入皇宫,斩下皇帝头颅,可惜,余姚公主已经被害。”

    玉卿问:“被谁所害?”

    丰曦摇了摇头,“一说是余姚公主自杀殉国,另一说是被玄冥教第二任冥尊(玄冥教的教主,被称为冥尊)所害。高祖认定,是冥尊杀了余姚。第六幅、第七幅画的则是高祖斩杀玄冥教众,将玄冥教定为魔教。三万玄冥教众躲入沙漠中的一座空城,这就是后来的迦兰城。”

    玉卿指着第九幅画上的青衫男子,问:“此人就是从天山上引下三道泉水之人?”

    丰曦点头:“他就是第一任神机阁的阁主。”

    玉卿沉思须臾,又问:“你从哪里找出这画卷?”就算史官也未必知道得这么详细。

    丰曦觑了她一瞬,“从密道中找出的。得了这画卷,朕命绯墨回了趟迦兰,做了两件事。其一,朕的天元丹被偷。必须得回迦兰城取药。”

    “谁偷了?”

    “环儿。她一直不肯招出是受谁指使,临死前直哭着说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卿卿。”

    玉卿凤眸黯淡下去,却没有说话。

    丰曦深望她一眼,又道:“其二,就是取回另一个卷轴。它原本藏在迦兰城中的青塔底下。”他一边缓缓打开画卷,一边低语:“卿卿,朕已经看过这副画卷,今夜专门拿过来给你瞧。”

    玉卿心头一动,抬眸,果然见这画卷无论纸质、画法都与之前的卷轴如出一辙。

    第一幅,一个干瘦女孩子,背着婴孩走在沙漠里。远处遥遥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男子穿着黑衣。

    第二幅,画的是一位额上生着朱砂痣的少女,手握长剑砍下了皇帝头颅,她足下跟着一只雪白的小狮子。

    第三幅,少女穿着九凤朝服与皇帝坐在高高的天阙上。天阙下,横尸堆叠,白骨散乱,百姓易子而食……山河尽是灰色的枯槁,四面八方有无数士兵举着剑,拿着刀,潮水一般,向帝后冲过来。

    第四幅画已经被涂抹得看不清楚。

    玉卿急切地想看往下看,却听丰曦道:“后面的画,已被人毁掉了。”

    她骇得气喘吁吁,心道:玉山啊玉山,你果真一语成谶。

    丰曦指着第一幅画上的女孩子,声若寒江水,“画得像不像你?”

    玉卿盯着画中人,似乎被自己浓密的黑发缠住了脖子……震惊以至于骇怕。

    丰曦道:“这两幅画卷乃两百多年前一无名氏所画。一幅藏在神机阁,另一幅藏在皇宫密道。你救下雪狮之后,裴然就拿着这卷画轴来找朕。他说,你原本是额间有痣的。他观星相,发觉你来到迦兰城之日,恰好是一切变数的开始。”

    “裴然说,你是朕的命中必须之人。朕不愿夺人所爱,何况他是朕的莫逆之交。但现在朕不会再让出分毫。虽然这卷轴上前几幅画都已应验,但朕相信人定胜天。”

    丰曦凝视她,良久才用手指摩挲过她的嘴唇。他的指尖,染着薄薄的红。她已咬破了唇瓣。

    丰曦抱着她走出外殿,让她半躺在藤椅上,一袭雪色缟素罗裳徐垂在地。

    夜渐浓,深蔚苍穹星辉朗朗,月华稀薄。

    他望着她,轻声问:“跟了朕,你悔了?”他凤眸噙着几许惆怅,手指梳过她如丝长发。

    月光清寒,她手指轻轻抚弄他温软的唇,“不过一幅画而已,”转而,狡黠一笑,“我才不像画中人那样蠢笨,会陪着失势的皇帝等死。我会在亡国之前,早早地逃开。”

    她又道:“丰曦,一旦你死了,我不会为你守节,更不会守寡。我会尽快找个比你好千百倍的男人。所以,你最好活得久一点。”

    丰曦眸中似含着水墨,睫毛鸦翅般垂下来,修长的指徐徐穿过她的头发:“朕只有你。”

    仿佛是怕她没有听清楚,他又重复了一次:“卿卿,朕只有你。”犹如歌咏,又带着叹息。他这些天清减了很多,却凭添几分清逸儒美,如水上玉树。

    玉卿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惊觉他看似纤长白皙的手指,内里全是坚硬的厚茧。就像他这个人,光鲜夺目的皮囊下,裹着沧桑深沉的心。

    她学着小皓的样子,柔滑的脸颊在丰曦掌心里蹭了蹭。

    他却僵住了,手心发烫,抱起她朝内殿走去,垂着眸,却不看她:“夜深了,这里凉。”

    丰曦把她放在龙榻上,裹好锦衾,他径自去换了件白绢丝的里衣,似是已经沐浴过,带着淡淡的兰芝清香。

    他翻身上榻,在她身边躺下,拉过她的手攥住,似是已经睡着了。

    玉卿脸色滚烫,尴尬地缩着身子,他不会就打算这样睡吧?

    “卿卿,朕还是要改革的。士族已经腐坏成朽木,要是由着他们,大颐朝早晚得烂在这帮人身上。河东这一仗要快,快,千万不许他们再壮大起来。至于贤王,朕虽恼他,但他却是胸怀大才之人。朕要给他一个恰当的位置,既要用尽其才、又不能让他有机会凌驾于朕之上……但若他有心要反,朕绝不饶他……”

    龙帐内低语如丝。

    玉卿紊乱的心跳渐渐平息,很快就睡去。

    丰曦仍攥着她的手,凤眸微熏,默然看一地月华,颧骨泛着蔷薇色的薄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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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帝陵墓封土在即,薛氏残破的尸首得以陪葬皇陵。楚王在囚室中被丰曦那一掌打得昏死过去,两日后,楚王殡天,陪葬皇陵。

    最后一批进入皇陵的是景帝豢养的那些娈童们,他们被锁链像穿蚂蚱一样当胸穿过,锁在皇帝玉棺外。

    帝陵外的巨大石门落下,外围封上厚厚一层石砖,终于把皇家那些见不得人的淫\秽、肮脏,捂得严严实实。

    先帝皇陵封土完毕,丰曦这皇位才算是真正坐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