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酒吧并没有太大的嘈杂声响,不知是因为现在这个时间碰巧没有什么比赛好播放,还是根本因为俄罗斯人本就冷漠。
这间酒吧并不是什么大小帮派偶尔聚集于此的集点,这很正常。俄罗斯人极好饮酒,供市民饮酒作乐的酒吧终究还是占大多数。
对这间酒吧的定位,张翼德可以如此肯定,是因为他长期的地痞生涯培养出的鼻子,很容易就能闻得出这样的味道来。
即便是在异国。
张翼德现在正坐在散座的椅子上。他环顾了一圈,仔细观察酒吧的环境。
吧台是个椭圆的环形,为数不少的客人围坐着,酒保在吧台当中忙碌。
酒保的头顶上方并不是天花板,而是牢固吊在天花板上的装饰顶盖。这巨大的顶盖上装饰满了用霓虹灯管做成的、各式各样的俄语词汇。
由于这些词语的美工都很精美,每一个词语都只会使用单一颜色的霓虹灯,再加上色彩并不突兀,多是淡黄色、或比淡黄色更淡的淡紫色,所以这本会显得土里土气的装饰方法竟带出了一种异样的格调,让人觉得欢愉。
张翼德稍稍有些满意的情绪,于是他回过头,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
在他这个年龄,像他这种阅历,毕竟还是太习惯中式烧酒,习惯到换了任意一种烈酒喝,都会马上怀念起烧酒的味道。
由其是,在喝这种木头味非常浓重的威士忌的时候。
对坐在同一张桌子的老大爷冲着张翼德笑了笑,也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酒。
“味道怎么样?”张翼德看了老大爷一眼,笑眯眯问道。
“很好,很好。”老大爷满足地哆嗦着,“就是太……太凉了,虽然冬天是喝伏特加最暖和了,可是这杯还是……还是太凉了。”
大爷着急忙慌地哆嗦着,伏特加一口接着一口。
张翼德看着手忙脚乱的老大爷,微笑着站起来,走到老大爷身边。
“老伯。”张翼德拍拍他的肩膀。
“哎,我在呢。”老大爷应声道。
只见张翼德两手猛地抓住老大爷的领子,一把将其从椅子上拎起来。
“哎,你干嘛啊?”老大爷疑惑说道,还打了一个酒嗝。
“喂,我说你这老头……”张翼德说着,眉心上挑凝在一起,太阳穴旁青筋暴露,“你喝得挺自然啊?”
“……啊?”老头就这样被张翼德拎在手上。
“你‘啊’个屁啊?!?!?”张翼德头上暴怒的青筋更加明显了,这整个的全部画面就好似某个漫画分格。
“我不懂你说什么啊……嗝……”老头说道。
“我凭什么请你喝酒啊,啊?!??!”张翼德挑成“八”字的眉心就快要突破额头。
“因为你踩到我了啊。”老头理直气壮的说道,浑然没有一个正在被人拎起来的人所该有的觉悟。
“那是因为你自己躺在道路正中间啊,道路正中间懂不懂啊老伯?”张翼德说着,把老伯又拎起来半尺高。这下他和椅子完全脱离了。
“什么道路……道路……”老头含糊不清地说着,并且又打了一个哆嗦,“哎呀好冷,请你放我下来好不好,莫斯科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冷的话你他妈就别点加冰块的酒啊!!!!!!!!”张翼德终于崩溃,将手上拎着的老头整个人摇来摇去。
“不加冰块就喝伏特加,那别人会觉得我是外行人的……”老头一边被摇晃,一边委委屈屈说道,全然不在意他自己正在晃啊晃,晃啊晃。
这时候三名服务生走到张翼德身边。他们并没有说话,而是齐刷刷向张翼德投以“先生你在这样我们可不好办了”的委屈目光。
张翼德见状,只好把老头再度放回到椅子上。
老头坐下之后也不闲着,一会打个哆嗦,一会打个嗝,和发连续技似的。
然而,如果有什么张翼德的熟人在场,细心的他们一定就会发现……
“老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张翼德当然也发现了,于是他收起了暴怒挑衅的表情,然后这么说道。
“你问吧。”老头漫不经心说道。
张翼德缓缓地出了一口气,说道:“老头,你自己突然出现在路中间,被我踩到,然后骗了我一顿酒喝,这也就罢了,你还喝得这么理直气壮,你喝得这么理直气壮也就罢了,可是你明明是个俄罗斯人,却给我一脸不在乎地说着满嘴的中文,你说中文也就罢了,老头,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学的中文发音,是地道的山东话,而且还他妈是山东德州话?”
“我只能告诉你,”老头维持着漫不经心的表情,“俺学中文的地方,扒鸡那可是一绝。”
“用你说吗!!!!!!!!”张翼德愤怒拍桌,异国语言的大吼引来无数俄罗斯人的侧目。
老人笑了笑,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伏特加,然后悠悠叹了口气。
“没喝够啊。”老人用字正腔圆的德州话喃喃道。
“……我可不给你买。”张翼德说的可是实话。
于是老人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酒杯,然后伸手进去,徒手抓起了一块还没有融化太多的、沾满了伏特加酒的冰块,扔在嘴里。
“啊!!!!”老人惊讶大叫道,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
“怎么了?”张翼德问道,难道这个古怪的老人竟会另有隐情?
“倒牙了,”老人嚼着冰块说道,“冰块太冰。”
“你死不死啊!!!!!!!!”张翼德吼道,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
张翼德的印象里,这个干瘦的俄罗斯老人从地下爬起来之后直到现在,根本就没有洗过手。
他的双手可是在地面上苦苦吃撑了好久,而现在他正在用这双手挖出第二块沾着酒的冰块来吃……
张翼德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罢了,和老人计较什么,自己毕竟已经不再是地痞了。
过了良久,张翼德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老人家,”张翼德说道,“算了,我也不问你这么多了。既然你我相遇一场,还一起喝了酒,我们就也算有缘,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老人悠悠说道。
“放屁!!!!!!!!!!!!!!!!!!”张翼德大吼,刚才的情绪一刹那就全部回到了身上。
他的吼声在这俄罗斯的酒馆中显得尤为刺耳,已经有人开始不满地嘟囔起来。
但张翼德根本顾及不了这么多。
“是真的哦!!”老人装可爱一般双目纯真地说道,还比了个大拇指。
“真的个屁啊!!你不会也正好写了一本书叫《罪与罚》吧!!”
“那倒是没有,不过《罪与罚》这本书我倒是也看过,”老人说道,“中文版的。”
“你为什么不看原版啊!!!!”
“是这样的,”老人解释道,“是因为我并不认识俄文的文字。”
“这也太古怪了吧!!!!!!!!!!”
张翼德为恶乡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他摆不平的老人。
而今天,他终于遇到了。
并且,这个时候的张翼德还不知道,眼前的这名老人这几十年来一直过着一种怎么样匪夷所思的奇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