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依然是风光无限好,正值宝玉生辰,虽然贾母王夫人不在家,也是非常热闹,王子腾薛姨妈都送了礼物过来,姐妹们聚集红香圃开宴,为寿星贺寿。这些热闹贾环是不参加的,只在房里写字调整考前状态,又拿了几两银子命薇儿弄个临时小厨房,用小风炉做些清淡的菜肴。
赵姨娘怕贾环分心,只窝在屋里做活照顾他,不跟人吵架生事,上回探春的做法也伤了她的心,自此也很少见探春,母女两个不见面,也没有争执绊嘴的机会,倒是给了贾环一个安静的备考环境。
对有考生的人家,考试是件大事,亲戚朋友都要送礼,规模不逊于红白喜事,还要燃放鞭炮,摆设宴席,大家齐举杯祝贺考生取得好成绩,送上衷心的祝福。贾环虽是考生,可是大家都只顾着给宝玉过生日去了,也没人顾上他,他也顾不上想七想八,只是安静在房里看书写字。
掌灯时分,探春带着丫头拿着食盒过来。
贾环忙起身让坐,探春命丫头摆好酒菜,说:“明日你要考试了,本来我也想着设宴为你壮行,只是家里老太太、太太不在,下人都做起反来,事务繁杂,一时没顾上你,今日我自己设酒为你祝福。”
贾环淡淡地说:“明儿要考试,这酒还是罢了。”
探春只得放下酒杯,默默看着他,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上回两人生了气后再也没有见面,现在见了面,却是比先前生分了。
“你还在怪我?”探春说着眼圈又红了。
“姐姐事事遵礼守法,又没有做错事,没有人会怪你。”贾环叹口气,不愿跟女孩子生气,不想再提不开心的事。
这时,翠墨忙忙走来,说:“怡红院里开夜宴呢,林姑娘宝姑娘史姑娘还有香菱都去了,只差姑娘了,我们快去吧,大奶奶还在秋爽斋等着呢。”
探春起身,抱歉地看了贾环一眼。贾环命薇儿送出去,说:“姐姐快去吧,我也要早睡了。”
刚送走探春,莺儿又过来,送了两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些金银锞子,有笔锭如意式,有状元及第式,还有金魁星,都是寄寓祝福的东西。说:“这是宝姑娘送给爷的,祝三爷金榜题名,连中三元。”
贾环含笑收下,道:“多谢宝姐姐吉言,改日我亲自道谢。”
到了次日出发时,赵姨娘抹着眼泪送行,钱槐昭平几个小厮提着东西,大家一路上都说着吉祥话,先到卫家集合,只见蓝田,金荣都到了,蓝,金,卫三家的三亲六眷都披星戴月来送行,男亲们亲自送到考场。不只如此,只要有考生的人家都是这样,再加上瞧热闹,把不太宽敞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在亲友的一片叮咛祝福声中,考生们背负着沉重的期望走向考场。
到了县学门口,守卫的差役兵丁在街口将亲友拦下,只放考生进去。考生拿着考牌,也就是准考证,提着考箱,按次序进入警戒线。
考生在官差的安排下,分队站好,这时天还没亮。主持考试的县令穿着全套官服站在台阶上开始训话。无非是宣布考试场次,以及考场纪律什么的,和现代不同的是,要先讲一下孔孟之道,赞颂一下皇恩浩荡,其它的与现代考试差别也不大。
县令唠叨完,书吏开始点名,点上名的验名正身,简单搜身之后,给一份答题纸,就可以进场了,考生很多,点名需要很长时间,不少考生还未入场就已经露出疲态。
等考生全进到考棚坐好,天已大亮,县令命人锁了门,开始公布题目。
贾环头一回参加这样的考试,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前世里他也是久经考场的老油子,很快调整好心态,开始静下心来看题。
看了题目,不由得由衷地感叹一句:“真他妈的坑爹。”
往年旧例,预考中出的是截搭题,往往偏难偏怪,刷下一批只会读死书,不会应变的书呆子,到了正考时题目则是堂堂正正从四书中抽题。而这次的题目却反其道而行之,即不偏也不难更不怪,多数考生都面带喜色,胸有成竹地辅开草稿纸动起笔来。
贾环却没有轻易动手,他是第一次参加考试,却是当做最后一次考试一样,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来对待,先动手研磨,一边研磨一边构思,不轻易动笔。
他知道以自己的水平肯定能中,但是他的目标却不是能中,而是要考出好名次,把自己的名气打出去,在同学中形成以他为首的霸气。他虽然一直低调,但是到了该出风头的时候是绝不敢谦让,只有拿出真本事的高调才是真正的高调,半瓶水乱晃才是最讨嫌的。
贾环自觉自己这瓶水该晃个大声响出来了,可是这次的考题让人有些为难了,偏题怪题他不怕,自信能七拉八扯把十三不靠的截搭题扯出一篇文来,但是这样堂堂正正的题目,他能做,别人也能做,如何能独占鳌头压过其他人呢?
虽然怀疑这次考试会有暗箱操作,案首之位已经内定,可是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争一争,不管别人怎样,反正尽力就好。
以他前世的写文经验,知道越是大众题目越是不好写,写的人多了,就再难出新,用滥的情节设定很难写出花来。能让读者在无数同类型文中留下深刻印象,只能求新求变求突破。
贾环磨了一大缸墨,心里已经有了谱。偏怪的题目作起来要求稳求平正,平正的题目则要剑走偏锋,求奇求险。
贾环构思意已定,开始动笔。
做为主考的县令已经注意到他,心里无比哀怨,前几年县试题目偏冷僻,被考生问候祖宗八代,这一次出题平正些,不算难为人了吧?怎么这家伙磨叽个没完,连这样的题也做不出来,还考个毛,趁早滚蛋回家再练。
贾环不知道县令大人已经在心里把他摆了十八般模样,更不在意有才子之称的何国维已经率先交了卷。仍然心无旁鹜,开始落笔草稿。
按八股文的格式,紧扣题目,一篇文章落于纸上。然后检查几遍,修改错字,调整结构,在用词上反复斟酌,务必做到简洁精当。
几个潜在对手,史应嘉,孙龙已经信心满满交了卷,还有许多考生也陆续交卷退场了。
贾环并不受外物影响,仍是凝神静心,再次反复琢磨,从内容到用词,音韵,气势细细推敲,一个字一个字的抠,一句话一句话的磨,争取做到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到后来,已经忘了他要考第一名的目的,全身心都在那张纸上。
全部写完,再检查一遍,确保没什么问题了,交卷。
主考的县令一边监考一边阅卷,取中的卷子做了记号放在一边,见他交卷先瞪他一眼,再接卷子一看,登时吃了一惊,又看了看封面上写着姓名年龄籍贯三代履历的号戳,有些不敢置信,然后满怀笑意地对他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贾环有些不安,出了考场后反倒放下了,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努力过,也算没有遗憾了。
回到家里才觉得全身力量被抽走了一样,倒在床上起不来。
因为隔一天后是复试,没有考中的考生还有机会,所以考试成绩最迟在要第二天出来。钱槐负责探听消息,结果是贾环,徐义,卫守信,蓝田都中了,金荣没有中,要参加复考,中了的人不用参加复考,但是要几天后才能评出名次。
四场过后,县试成绩终于出来,贴到申明亭上,第一名出人意料,不是大家看好的孙龙、史应嘉、何国维三人,而是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无名之辈,荣府的庶子,贾环。
这样的结果难免让人猜测,怀疑里面有暗箱操作什么的,因为这第一名出身也是公侯府第,所以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潜规则,至于他本人是否真才实料反而不注意了。
比如翰林院学士何润就很不服气地找到了主考县令,他的侄子何国维,自小就被家里大人捧出了名气,想着区区县试,又无多少高手,案首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如今成了第二名,真是很没面子,难免怀疑这第一名用了什么手段。
县令知道他的来意,也不多分辩,直接调出前三名的考卷。何润仔细看了贾环的卷子,先是为那一丝不苟的字体叫了声好,再看文章,文理纯密,音调和谐,更难得是很大众的题目写出了新意,不由得连连点头赞叹:“没想到啊,贾府尽出不肖子弟,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仅这一手端庄整丽的字就可以中个秀才了。”
但是何润仍然提出质疑:“我承认这个贾环确是才气横溢,可是这几个的文章也不比他差,为何取他为案首?”
那大兴县令也是举人出身,看人看文眼光别有不同,见何润质疑贾环的案首位子,说出一番道理:“按说这前几名的文写的都不错,硬要分高下,只能看文章以外的东西,看态度、看性格,看为人。
因为此次时文题目比起往年容易许多,十分平正,许多考生一见题目都是面带喜色,立即下笔,而这个贾环,并没有因为题目简单而放松大意,反而认真审题,反复推敲词句,可见此人不骄不躁,严于自律,绝无一般年轻人的浮躁心态。再反观令侄,看到题目略一思索就开始落笔,还第一个交卷,第二道题也是随笔写来,从那洋洋洒洒的行书中也可以看得见得意之态。
文思敏捷、下笔千言只是才气的一种,但以此确定名次高下,有失偏颇,谦虚谨慎,稳重细致,同样是才气的体现。北宋时哄抬草率成篇者,形成浮夸文风,太宗深知其弊,极力纠正之,如此几百年后,还有人搞这浮夸风,这样的人需要的不是案首位子,而是一盆让他清醒的冷水。”
何润也是两榜进士,是有脑子的,见他不满何国维的年轻气盛不够老成,说的在情在理,也不再多说。回到家吩咐何国维修身养性磨炼心智,好好招待同学,尤其是那位贾同学,更不可怠慢。
说:“字如其人,从他的字中就可以看出此人有耐心,能吃苦,耐得住枯燥,这样的素质,得功名是早晚的事,你现在与他交好,将来官场上也是一大助力。”
贾环见何国维学问一流,是个有潜力的人物,也存着交好的心思,两人在一起比别的同学更要好。
成绩出来,贾府人得知,有高兴祝贺的,如宝钗黛玉探春等人,有无所谓的,如宝玉迎春惜春等人,有不以为然的,如王熙凤,周瑞家的,觉得贾环一个小孩子怎么能中个案首,无非是看贾家势大,考官趋炎附势罢了。
贾环隐约听到一些怪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和一些同考的同学往来应酬,互相讨论学问。出人意料的是,东府里有小厮来找,说:“大老爷有请。”
贾环万分纳闷,贾敬向来沉迷炼丹修道,除了除夕祭祖,基本上都在道观里度过,怎么这时突然派人叫他去。贾环也不敢多问,忙换了衣服到了城外的玄真观。
这还是他头一回近距离观察贾敬,看他形容清瘦,颇有几分书卷气,和其他脑满肠肥的家伙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