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当家作主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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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明，沈毓秀便已经起了身。按着皇家的规矩，今日该进宫请安，自然是要打点起二十分的精神。
翠衣刚替沈毓秀拾掇妥当，温芊沐便到了，手里还拿着厚厚一叠的书册子。
“奴婢给王妃请安。”
沈毓秀将一只玉簪子插在自己的头上，仿佛未听到温芊沐的话，头也不回，只顾着在镜子里细细的打量着自己。许久方才起身，转头瞥到跪在地上的温芊沐，蹙眉对着翠衣嗔道，“温姐姐来了这许久，怎么不曾告诉我？”说着俯身去扶温芊沐起身，“虽说已经是六月入夏了，可是清早地上还是凉得厉害，让姐姐跪了这么久，毓秀真真是歉疚。”
温芊沐避开沈毓秀虚扶的手，起身道，“奴婢也是才到，怕扰了王妃梳妆，没敢出声。”
“温姐姐这清早到妹妹这里，可有什么事？”沈毓秀再度坐回椅子上，眼睛打量着温芊沐手里的书册子。
温芊沐将书册子放在沈毓秀面前的桌子上，“回王妃，本来府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奴婢便按着皇后娘娘和王爷的意思暂时当了家，既然王妃进了门，这些东西奴婢还是该交给王妃的。”
沈毓秀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翻，丢回桌子上，皱了眉，“温姐姐的意思是要妹妹当家？”
“按着规矩，是该王妃当家的。”温芊沐垂眉道。
温芊沐虽然低了头，垂了眉，眼里却带着一分的不忿，一分的挑衅。沈毓秀笑着道，“姐姐怕是不知道，妹妹在相府的时候，完全不曾接触过当家这等事务，更何况王府这样大，妹妹怕是做不来。”
“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的学，奴婢听说王妃聪慧，想必花不了多少时候便能做得得心应手。”温芊沐又道。
沈毓秀再度拾起书册子，“不知道温姐姐管了王府的事务有几年了？”
“也有六年了。”温芊沐想了想答道，“奴婢随着王爷在宫中住了四年，王爷十三岁那年出了宫，分了府，奴婢也就随着王爷到了这府里头。王爷当时未曾娶王妃，奴婢就代掌了府里的事务。”
“六年啊。。。不知道姐姐学这些东西学了多久？”沈毓秀又问道。
“奴婢愚笨，跟着府里的老管事学了有大半年。”温芊沐答道，心下却一阵疑惑，不知道沈毓秀问这些要做什么。一般的女子，这时候应该会欢喜的接过账册，毕竟那账册代表的是王府的大权，哪一个当了王妃的女子，不想独揽了权？
沈毓秀叹了口气，“温姐姐这样聪明，学这些还用了大半年，我这等愚笨之人，怕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上手。”说着将桌子上的书册子推了回去，“还是姐姐暂时管着吧，毓秀学着就好。”
“可是。。。”温芊沐一怔，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之前准备好的话都没了作用，毕竟这个王妃的反应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沈毓秀柔柔笑着，“就劳烦温姐姐了，不知道王爷起身了么？今天该是进宫面圣的日子。”
温芊沐方缓过神来，答道，“王爷已经起身了，这会子应该在外面习武。”
“习武？”沈毓秀一惊，那个傻子也要习武么？
“回王妃。这是皇上的意思，要王爷最少学些防身的武艺，这会子该是钟善赞陪着王爷在练武。”温芊沐流利的答道，看着沈毓秀惊讶的神情，想了想又问道，“王妃要去看么？”
“钟善赞？是昨天的钟文钟大人么？”沈毓秀压下心里的喜悦，问道。
“正是。王妃要去看么？”
沈毓秀摇头，“不了，等下要入宫，就劳烦温姐姐提醒王爷，别误了时辰。”
“是。”温芊沐收了书册子，转身而去。
“钟文，会是那个自己认识的钟文么？”沈毓秀轻声呢喃着，从自己住的潇湘阁里出来，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倚着栏杆，看着院子中池塘里的满池荷花，有些记忆慢慢的浮上来。
那年她不过六岁吧，还是个孩子。
“妖怪，妖怪。”
“谁要和一个妖怪一起玩。”
“和你在一起会变丑的。”
“快点滚出这个村子吧。”
一群孩子围在一个角落里，狠狠的吐出诅咒的语言，一句，接着一句，用他们能想到的的最恶毒的词汇。
“喂，你们几个，在做什么？”一个二十几岁的妇人匆匆而来，青色的上衣同着裙子都微微发白，对着孩子们叫道，虽然是叫，声音却带着特有的温柔。
孩子们回头，看到妇人，缩了缩脖子，撒开脚丫四下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快跑，快跑，丑八怪的娘亲来了。”顷刻之间，孩子们一哄而散。
而刚刚孩子们聚集的角落里，还瑟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子，紧紧抱着双臂，身体还在瑟瑟发抖，肩膀一耸一耸，仿佛是在哭。
妇人叹了口气，大步走过去，从角落里拎起女孩子，“毓儿。”
女孩子偷偷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妇人，再度低下头去，将自己缩回怀抱里，怯怯的喊了一声“娘”。
“毓儿，怎么了？”妇人脸上都是温柔的笑容，声音也是柔柔的，“这么晚还不回家吃饭。”
“吃饭？”女孩子怯怯的将头从双臂之间抬起来，乌黑的眼睛看着妇人，眼圈虽然是红红的，却不带一丝泪痕，唯有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转，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忽的又想起了什么，抓着身上的衣服，用力的拍去被殴打沾上的灰尘。洗得发白的衣袖下，是一双布满伤痕的手。
而随着那双手往上，在脖子处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疙瘩，漆黑的肤色显得黄色的头发愈发的稀疏。塌陷的鼻梁衬着外翻的鼻子，稀稀落落的眉毛，仿佛一点美感都没有，唯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格外的有神。
也许在那样一张丑陋的面容上，唯有那双眼睛才是最明亮最耀眼的。可是那双眸子随之也黯淡了下来，“娘亲，都是毓儿不好。”说着又扯了扯皱巴巴的衣服，看到衣服上沾染着自己的血迹，女孩子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毓儿不好，毓儿不好，把娘亲给毓儿做的衣服弄脏了。”咬着下唇，拼命解释着，“毓儿没和他们打架，娘亲说了，不让毓儿打架，毓儿真的。。。”
妇人愣了片刻，心里泛上一丝的酸楚，这么小的孩子，却因为长相要备受歧视，她才不过是六岁的孩子，以后的日子。。。想到这里，她弯下腰将女孩子揽在怀里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毓儿不哭，毓儿不哭，毓儿是最乖的。”说着又从怀里拿出帕子，细细的为女孩子擦去脸上的眼泪，“毓儿，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毕竟是孩子心性，女孩子已经忘了刚刚受的委屈，歪着脑袋想了想，乌黑的眸子忽的亮起来，“是爹回来的日子。”
妇人温柔的抚摸着女孩子的头，为她理顺蓬乱的头发，唇边扯起笑容，“是啊，今天是毓儿的爹爹回来的日子，我们可要早点回家吃饭啊。”
“爹爹要回来了。”女孩子笑着跳起来，往家的方向跑去，妇人忙忙的跟上，眼里含着笑，笑里带着苦涩。
女孩子冲到家门口，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站在门口，身材略微胖了些，虽然不复少年时的俊朗，却带着中年的魅力，正是女孩子的爹爹。
男子看着冲到自己怀里的女儿，身子滞了滞，唇角的笑里带着一分的疏离，从她出生到她六岁，他抱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男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随军主簿。近几年偏逢南川国四处战乱，一年里头倒是有大半年在外面四处奔走，难得回家里来看一眼。也许他更情愿在外面四处奔走，不用面对这么一个女儿。
“爹爹，你好久没回来了，娘亲和哥哥还有毓儿都好想你。”
“恩。”男子看着怀里的女儿的撒娇，眉上不带半分欣喜，反而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女孩子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经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看着男子黯淡下来的脸色，怯怯的扯着他的衣袖，“爹爹。”
“爹爹，您回来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从他们的背后响起。
男子回头看去，是他的大儿子。男孩子今年十五岁，虽然是男孩子，却长了一张秀气如女子的脸，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鼻梁，都和钟毓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唯有那双眼睛，是带着微微的棕色，比女孩子的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少了些灵气。
女孩子看到男孩子，欣喜的扑了过去，却在离男孩子只有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怯生生的喊了一声“文哥哥”。
男孩子的眉微微皱了起来，眼里带着一丝厌恶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女孩子的衣服，却不开口。
女孩子咬着下唇，“文哥哥，我回来了。”伸出一只小手想要去抓女孩子的衣服，却被男孩子一把打开。
清秀的面庞带着厌恶的表情，“别用你那脏手碰我，我不是你哥哥。”
“别用你那脏手碰我，我不是你哥哥。。。”
“我不是你哥哥。。。”
“我不是。。。”
“我不是。。。”
“不是你哥哥。。。”
“王妃？”
沈毓秀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抬头望去，回忆里那张秀气的脸正站在自己面前，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下，唇翕动，无声的吐出几个字，“钟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