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我松了口气。汀兰和蕙柔见我轻松的样子，知道太后并不是找我的麻烦。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专挑了树荫浓密的小路回芙蕖宫。
行至甘露宫附近，蕙柔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角，眼神示意左前方甘露宫宫门外。那处跪了一人，我和蕙柔都熟识的，宫闱局此前派至刘府的教引嬷嬷张姑姑。她正被李?身边的谨成公公训斥。
炎炎烈日下，我们走在树荫下犹觉得热，张姑姑直挺挺跪在宫门外的石板上，烈日当空直照，可想是何种滋味。
我带了她们两人走过去，汀兰见状小声提醒我：“娘娘，谨成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我点点头。
这位谨成公公我是见过的，那日过芙蕖宫传达李?“斋戒令”的便是他。
我深知在后宫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便罢了。但张姑姑不是其他人。
我心里早已将张姑姑当成自己人。
由于一直低调行事，进宫后也未遇到真正意义上的麻烦，先前并未准备立即设法将姑姑调职至芙蕖宫。但见到自己人有麻烦时袖手旁观一向不是我的做事风格。
见我过去，忙上前行礼问安。
我道声“免礼”后问道，“前面跪着的宫人是本宫入宫前的教引嬷嬷，于本宫有教导之谊，虽不知她因何事得罪了公公，但本宫有一不情之请，望公公看在本宫面子上且饶了她这次。”
谨成公公伏低身子：“娘娘言重了。如果确如娘娘所说奴才责罚于她，只需娘娘一声吩咐，奴才不说二话定当遵从。只是――”他望了一眼甘露宫后一脸苦笑，压低声音，“奴才并不知这位张舒云原是娘娘的教引嬷嬷，她从藏书阁送书至甘露宫，在里面打碎了皇上最喜欢的花瓶。皇上虽雷霆大怒，但只是仁慈地罚了她在宫外跪上两个时辰。”
原来这已是仁慈。外面这种天气真跪上两个时辰只怕命都没了。只因为打坏了一只花瓶？难道冰冷的摆设比人命更为重要。
我压制住心里的不满，只是客气地说：“皇上在里面看书，本宫不便打扰，可否请公公代为入内求情？”
宫内之人惯会的便是见风使舵，如今这风并不利我，舵也自然变得不易动了。
他有些犹疑：“这恐怕――”
汀兰上前塞了个金叶子在他手心，又郑重施了一礼：“望公公体谅娘娘怜下之心，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
他把金叶子拢在袖里：“娘娘有要求奴才便勉为其难，只是结果如何还得看她的造化。”
“多谢公公。”
谨成公公转身进了甘露宫去。
“奴婢多谢娘娘眷顾。只是奴婢不愿连累了娘娘，两个时辰奴婢顶得住。” 张姑姑满额头的汗，脸色白得惊人。
我蹲下给她擦汗：“姑姑无需如此见外，更何况何来连累于我。皇上是明君，之前只是在气头上罢了，否则定不会为了区区花瓶便龙颜大怒。现在气消了，谨成公公再行劝慰定当无事。”
蕙柔也在另一边蹲了下来：“娘娘，奴婢在此照顾姑姑，太阳毒得很，娘娘还是去阴凉处避避的好。”
汀兰连连点头：“蕙柔姑娘说的有道理。”
“姑姑跪得，我便呆得。不必再劝我了，仔细留意着宫里的动静。”
我自然怕晒。只是如果我连这点苦都挨不了，又如何让张姑姑心甘情愿地跟着我，如何让跟着我的人心甘情愿与我同甘共苦呢。
她们见我主意已定便也不再相劝。
谨成公公很快又出来了：“皇上传娘娘进去说话。”
我随着谨成一路往里走，李?此时正在偏殿看书。
这是进宫后我第一次面对他。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兀自看着书一动不动。
“皇上，贵妃娘娘到了。”谨成轻声回禀。
他一个手势，谨成便悄然退了下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他阖上书随手放在案台上，漫不经心道：“平身吧。贵妃找朕可有要事？”
“臣妾有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需禀报皇上。”
他把玩着手中的镇纸：“哦？人命关天之事？朕倒未曾听闻。敢问贵妃此刻是来鸣冤的还是来查案的？”
“臣妾是为着皇上的圣明而来。如今正值酷暑，区区女子岂能承受烈日下罚跪两个时辰，恐有性命之忧，即便侥幸也得大病一场。倘若为人所知只是打碎了一只花瓶便得受此惩处，恐有损皇上仁慈之名。”
“那贵妃认为如何处置才好？”
“有道是‘损坏物件，照价赔偿’，打碎花瓶的宫女正是臣妾入宫前的教引嬷嬷，臣妾愿意代为赔偿一只花瓶。”
哼哼哼，但听得几声冷笑：“照价赔偿？贵妃应该知道‘心头好，无价宝’吧？朕最喜欢的花瓶岂是随随便便可以代替的！贵妃也太高估自己了。哼！故作怜悯之态，赔上一只花瓶便妄图引起朕的注意，手段未免过于老套。看来朕也高看了贵妃，原以为贵妃会恳求朕饶了那宫女，自己去宫外跪着。”
什么叫得理不饶人，今日总算见识了。
“古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君要妾跪妾不得不跪’。既然皇上认为您的‘贵妃’贵不过一只花瓶，臣妾也不碍皇上的眼，外面跪着便是了。”我慢慢讲完，又慢慢行了礼，缓缓而出。
“站住！”
我回转身：“皇上还有何吩咐？”
李?走至我的面前，眼神灼灼：“最看不得那些在朕面前惺惺作态转眼又去太后处搬弄是非之人。今日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朕便饶了那宫女，免得有人又有了告状的由头。”不悦的瞥了我一眼，“不过朕的花瓶也不能就这样碎了去，既然贵妃承诺照价赔偿，等朕想到下一个‘心头好’自会知会贵妃。”
说罢推门出去了，留给我一个冷冷的背影。
李?以为我向太后告他的状，他没有留给我解释的机会，我也并无意向他解释。门外的谨成同情地望了我一眼便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