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下人的禀告,舍脂微微偏头。项贺楼也来了?
千彩蓝金冠,鲜鲤赤水袍,三尺惊鸿剑,七巧玉束腰。与百里伶舟的雅致风流不同,项贺楼以昂扬的男子气概吸引着女子们的目光,不仅让人欣赏倾慕,更激发着女子旺盛的征服欲!
看着那个总是黑着一张俊脸的健硕身影走近,舍脂弯起一抹懒散的笑容。可等看清他眼中深沉的怒意,她不由得收起了笑容,轻轻拢眉。
百里伶舟原是饶有兴趣地等着看戏,可眼见着两人视他于无物地对望,腹中却奇异地窜起一丝酸麻。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一个身心异样。
一个上午,舍脂板着脸心情不爽地学着繁琐的礼仪,心中流转着让人生死不能的诸多手段;百里伶舟压着体内的躁动失了看戏的心情,偏偏眼前如花的娇嫩少女无意中流露的慵懒夹着一丝勾人的媚意,鼻端萦绕着的淡淡女儿香更是让他难以自控地心猿意马;而项贺楼……看着两人“亲密”地你扶我搭你倚我靠你侬我侬,他绷住浑身的肌肉才压制下一脚踹翻某人夺人入怀的冲动。
九叶步入内堂时,首先见到的,便是项贺楼一脸阴鸷的表情,淡笑点点头,算是问好。项贺楼看到九叶并不意外,毕竟在泉城相遇正是由他而起,对于这个从一开始就是以舍脂男宠身份出现的男人,项贺楼本是无感,但现如今……
项贺楼直视着九叶,眼底的复杂神色看得九叶都起了兴趣。九叶想了想,垂眸轻笑,又看了项贺楼一眼后,轻声问舍脂:
“不早了,要备饭吗?”
舍脂点头,“那罗,送客。”
说完便招呼百里伶舟去偏厅。很明显,这“客”自然指的是我们的金吾大将军项贺楼了!
百里伶舟正想说什么,项贺楼却已“噌”地一声站起,冷硬地走到舍脂面前。
“你不是很喜欢耍我吗?怎么?腻了?还是想不出新花样了?”
舍脂闻言,美眸中寒光闪过。
她自幼在男人堆里长大,无论是王公贵族、军伍将帅、抑或绿林草莽花街柳倌,几时有人明知她的身份还敢这么跟她说话!
“我耍什么人,什么时候耍人,想什么时候耍,什么时候轮到男人来插嘴!”就算是香也不曾对她指手画脚,他算什么东西!喜欢耍他不过是因为……
舍脂不禁一愣,因为什么?
没等舍脂抓住心底的答案,项贺楼已经因她的话而脸色一白。
“是!你想做什么我无权干涉!但从今以后,你这些无聊的把戏恕项某无力奉陪!”一把将前日收到的布包仍在地上,项贺楼转身便要离去。
“小楼!”百里伶舟连忙唤了一声。他是想看戏,但他还真没料到这俩在外很沉得住气的男女居然一杠上就像俩炮竹一样,连燃引子的功夫都省了,一点就炸!舍脂还可以理解为她终究年幼,虽然聪敏机警心思深沉,在大局谋划上堪比老奸巨猾,但在日常应对情绪控制上还是年少轻狂,任性了些。可项贺楼天性内敛,多年来几乎只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实情绪,今天却如此失分寸……
听到百里伶舟的呼唤,项贺楼脚步一顿,自嘲一笑,回身正想对百里伶舟说些什么,却见舍脂竟蹲下身慢慢捡起散落在地的桂花糕,一边冷冷地看着他,一边将残碎的桂花糕送进口中。
“别,已经弄脏了就不要了,我再给你做。”九叶见状轻声劝阻。
“……我的心意可以被人糟蹋,但你的手艺不可以。”
“……”九叶语气更柔,“这也不能怪人家,毕竟我做的东西除了你,别人吃不惯的。”
“可是糖是我买的啊!干嘛扔掉!”沙那罗捡起枣糖扔进嘴里,肉肉的腮帮子气鼓鼓地。
项贺楼有些傻眼,看到舍脂一块块吃掉桂花糕,他心底渐渐开始发慌。
难道、难道是他误会她了?这些东西不是用来耍他而是真的送给他吃的?甚至像那小子说的,是为了安抚他……求证似的望向百里伶舟,对方则是带着有些责备的眼神摇了摇头——
他真的误会她了!
“我……”项贺楼张口无言。
“祈福大典之前,在藏香楼外站满三个晚上。”舍脂寒声下令。她没有说如果他做不到她会如何,因为她很期待有人违抗她的命令。
“妻主……”百里伶舟想求情。
“你想陪他一起吗?”舍脂回眸看向百里伶舟,但这一看,倒是又看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之前一直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她月前在他身上下的毒居然至今还没有解?
他眼角旁泛起的一线红丝明显表示他现在已经毒发,虽然不至于□焚身,但起码应该是春意满脑才对,他竟然还有闲工夫管别人?
舍脂不禁觉得好笑,原本的坏心情都冲淡了不少。要知道,她上次下的毒只是个试验品,施毒很麻烦,毒效很有趣,但要解毒私下也很简单,只要发泄过一次就好了。这都过去了多久了,难道她这年轻力壮气血正旺的夫君竟一次也没有……
舍脂的脸上突然扬起暧昧的笑容,莲步上前挽住百里伶舟的胳膊,对他明显略高的体温暗自闷笑。
“夫君,走吧,陪为妻去用膳。”
当舍脂的柔荑环上臂膀时,百里伶舟只觉得一阵灼热的酸麻自臂膀蔓延全身,下腹——
有些失礼地抽回手臂,百里伶舟微微躬身道:
“伶舟主持祈福大典,今日须回鸿胪寺一趟,恐怕来不及在府中用饭,请妻主见谅!”
舍脂挑挑眉,扫了一眼他的腰间。
“你我乃是夫妻,何必如此多礼,以后若没有外人,我就唤你伶舟,你也唤我的名可好?”边说着,舍脂还边凑上去,吐气如兰,作势要再挽上百里伶舟。
红潮渐渐从百里伶舟白皙的皮肤上透出来,他闭住呼吸,微微侧身避过舍脂的触碰。
“伶舟自当从命——”
“那叫一声来听听。”
百里伶舟朝项贺楼的方向暗瞥了一眼,“……脂儿。”
舍脂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百里伶舟如蒙大赦低声告退。
“我们先回去。”路过时,百里伶舟扯了扯僵立的项贺楼。
项贺楼却再次走到舍脂面前,沉声道:“对不起,我……任凭你处置。”
然后他捡起地上的绢帕放入怀中,深深地望了舍脂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百里伶舟舍脂、九叶微一颔首,也跟着行了出去。
走到府外跨上马,因为某处的摩擦让百里伶舟皱了皱眉,再一看项贺楼失魂落魄的表情,百里伶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这半大的女娃不是小楼一人的克星,而是他们二人的克星啊!他还是想办法把两人送做堆,自己独善其身好过一些吧!
丹国每年的祈福大典都盛大非常,一方面是因为这天皇室与民同食,丹天寺下会摆三天流水的斋宴,另一方面是因为一般的平民百姓也只有在丹天寺开放的第一天才有机会同时目睹皇室成员和诸位公爵及其直系世家女们的尊容。
这一天,文武百官、所有出席大典的皇子公主和诸位公爵及其直系世家女都会先到皇宫大殿等候皇帝,然后诸位公爵会被赐予銮驾经御街至丹天寺,一路接受万民膜拜。没有人认为诸公爵和皇帝一同接受万民膜拜有任何不妥,因为无论是从表面上还是实际上,支撑丹国的都不是皇室,而是以皇室万俟氏为首的众世家!
自古以来,男众女寡,女子孕育生命延续血脉天生尊贵,理应享受世间万物的所有权,而男子生来身强体壮便是为了辛勤劳作服侍女子。但男儿天命又可分为三六九等:第一等自然是皇命,天下男子只有帝王及储君可娶妻,但这并不代表男子就比女子尊贵,男子为皇不过是因为人们认为女子为皇过于劳神而已,若是帝王而立之年尚无储,恐也地位不保。好在丹国立国以来尚未出现此等情况,据说就是因为丹天寺的香火供奉地好;第二等的是嗣命,是指能使妻主诞下子女的男儿,尤其是生下女嗣更可父凭女贵;然而世间最多的,是第三等命——无法使妻主有孕的男子。
第三等的男子无论朝野地位多高、才华多卓绝都只会沦为人们茶余饭后同情和嘲笑的对象!样貌出众的,年轻时或许还能讨妻主欢喜,甚至私下也还有不少女子追捧讨好求一晌之欢,但韶华一过,若遭妻主厌弃,那结局可能比那些样貌一般从未被追逐的男子更可悲。
男子的命运,全然系在妻主之身。
女子,是芸芸男儿们时时念想,又爱又恨又喜又怕的瑰宝。而站在瑰宝最顶端的,不是皇室的金枝玉叶,而是或千年传承或数百年来辉煌不绝的的世家主!
她们,是世间男子们仰望的终点。
舍脂,千年世家千年辉煌的八大柱国之首麒麟舍家的当代家主!也是当今最年轻的公爵,没有之一,无疑——是这“终点”中最“终”最“终”的尖尖点。
可我们的这位尖尖点,在出席祈福大典前出了一点小问题——她不会穿戴那堆礼服、配饰……
这个问题是舍脂早起之后例行看完书烧完书之后发现的。祈福的礼服是古制的正服,一堆莫名其妙的结、带、扣、绳、挂、帔,奇怪的衣袖裙裳,把我们阅书千册但独独没看过怎么穿古衣戴古帽的舍脂给折腾地一个头两个大,沙那罗就不用指望了,叫了两个丫鬟进来,可人家一辈子都没碰过这种正服,摸的时候都在发抖!
眼看着进宫的时辰要到了,去他处借下人帮她穿衣根本来不及,最后舍脂灵光一现!盏茶后,沙那罗从藏香楼前叫来了门神一般的项大将军。
自那日舍脂下令后,项贺楼就去站了一晚上,轰动效应就不用提了,反正肆儿是笑得合不拢嘴,楼里的小倌们更是士气大振。但之后项贺楼连续在宫里当值,一直到临近大典,他以罚俸一年的代价换了两个晚上,正好赶上舍脂的召唤。
伺候女子穿衣,那是为人夫郎的必修!即便是这种一年可能也就穿这一次的古怪制式,项贺楼也是很利索地帮舍脂收拾妥帖,让舍脂有些小意外。
虽然耽搁了一会,但舍脂还是很准时地到了宫外的行馆等待入宫,不过,整个丹国二十七位公爵除了一位卧病在床的,就只有我们这位袭爵六年来首次参加大典的琼华公是“准时”到的!
其他人?其他人当然起码提前两刻就到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晚到了这么两刻,让舍脂在候厅外含笑听到了半场好戏……
于是,麒麟家主回归丹国权力场的开场白便成了——
“如此肆无忌惮欺负舍妹,诸位当我麒麟家主舍脂——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