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旅店，放下行李我便急着去接兔子，谁料想到那家店却已经关张大吉。装修工人正在装修，看样子是要做一家花店，我问，“这家店主人呢？”
装修工说他们不知道宠物店的店主，于是给了我接手店子的人的电话。我找了公用电话，火急火燎的打过去。那人估计被我吼的莫名其妙，放下电话便开车过来。
是个年轻的女人。
我说，“我的小狗寄养在这里，店主也太不负责了吧！说关门就关门。我的狗现在哪里呢？”
年轻女人说，“那对夫妻要生孩子，宠物店没法开了，我才把店盘下来。小姐你别着急，我听她说过，有一只小动物的主人留的电话是空号，总也联系不上，原先她问我那小动物能不能留在我这里等主人来接。不过我这是要开花店，家里又有小孩子，实在是没法养小宠物就拒绝了。他们又不忍心让小狗流浪街头，好像就带回老家去了。”
“那，那你有他们的电话么？”
“太不巧了，他们在上海的号码我有，可一定是回老家换了号，前几天这里改水电，我还想问他们能不能改民用电，结果上海的号码已经停机了。”
我急的直垂自己的脑袋，怎么这么大意。兔子只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一样可怜，我怎么能把它丢掉。
我问那年轻女人，“那您知道他们两口子老家在哪里。”
“好像听他们说过一次，在江城，离上海不远的，做火车两个钟头就到。”
江城……
上次黄学喜的活儿做完了，我便发誓父母的仇不报，不再回去。也想万一为了报仇丧命，一堆尸骨回去也好。就葬在我家的后花园里，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我美好的回忆，生是回不去了，死总能回得去吧。
没想到几个月的时间，便要回去寻我的兔子。
好在江城不大，打听打听刚从上海回老家生孩子的夫妇也不至于是件大海捞针的事情。
只是这事儿只能我自己来做，若是安晨在，花点钱托道上的兄弟，一天半天的时间也就找到了。
我回酒店退了房，直奔火车站，两个小时后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挨着长江的城市，经济发达，然而城市并不大，从城东到城西，我曾和欧阳飞骑自行车走过，也就将将用上一个小时。从火车站出来，到处是拉客的司机，“小姐，江阳宾馆去不去，40块。”
“小姐，去哪里？市中心么？20块送到。”
这是南方城市，做生意人口中的吴侬软语中多少带着些市民气息，听起来那样亲切。高中时代爱去旧货市场淘书，越旧的，最好旧到纸张泛黄，字迹模糊我越喜欢。欧阳飞对我这个爱好十万分不理解，可还是每次乐呵呵的陪着我去。我最爱和小贩讨价还价，明明那些书都便宜的对不起里面的文字了，我偏要砍下个块儿八毛的，颇有成就感的离开。现在想来，该是用方言说话的那个劲儿，我最喜欢。
这些年来为了任务，会了很多地方的话，却再没有一种有这里的亲切。
我没有叫车，一个人拎着箱子冒着雨走着。离开这里的那天下雨，每次回到这里来，又都在飘雨。是为了祭奠父母的死么？还是祭奠我那份尘埃般得心境？
这里的每条街道我都熟记于心，却偏偏绕着corner coffee，我怕这样一个天气里，又遇上欧阳飞。
这城市不大，小时候和爸爸妈妈走过一条街，总能见到几个相熟的人。我那时总说，长大了一定要去大城市读书，原因自己明白：到了那种熙熙攘攘谁都顾不上谁的地方，我和欧阳飞便能自由的手牵着手，甚至在街头抱着拥吻也没人会知道。当时的想法就这么简单，谁知道如今，我是多么怀念在这个城市的日子。
找了家江边的旅店住下。条件不太好，被子因为连阴雨，湿湿的有股霉味儿。
今天是找不成兔子了，下了飞机一路奔过来我也是有些累了，便打开电视随便看看。
手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换台。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我是个杀手，竟然为了一只小狗从上海来了这里，还不知道要寻它几天。我到底不是做杀手的料，安晨说，组织里有的老杀手，已经完全成了机器，没有快乐，更无痛苦。他们杀人的时候，开始的时候总有不忍心，就是再坏的人，在临死前的眼神也是可怜的，向善的。渐渐的，杀手就忽略了这一切，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只是CS游戏里面得一个target而已，一枪下去，给职业生涯加上分，屏幕上的一滩血，转眼就没有了。
一个又一个，到后来还会有几分快感。
他说他做不到，也不希望我能做到。
他说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不管他们为什么去死，他们的故事中也总有感人的，值得尊重的地方。所以他教我尊重每个被我杀了的人。下手要狠，那是为了保护自己，然而尊重他们，是为了让自己还保持一个人的基本属性。
所以我杀的每一个人，都让他们死的漂亮些。警察拍的尸体图上，总不会太惨不忍睹。
我闭着眼睛，手还在不停的按着键换台。
本地有一个频道，是用方言播新闻，我便在这个频道停住，只为多听两句家乡话。
听着听着我坐起来，播音小姐面无表情的播报着：“本地最大的本土企业宇业集团因涉黑而接受调查，目前宇业集团董事长欧阳卿源及夫人谢若枫已被警方传讯。”
如果我没记错，欧阳卿源是欧阳飞的父亲。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看，晃动的镜头里闪过了欧阳飞的影子。
那是欧阳飞，不会错。他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不愠不火，在一堆人中总能一眼认出他。
我登上鞋便出了房间，外面的雨下的大了。走到门口被好心的保安拦住，“小姐，这么大雨，外面路滑也不好打车。”
“我有急事。”
保安便从大厅那里拿了把伞给我。
我道了声谢谢便匆匆钻进雨中。
这里离corner coffee其实只有两个街区，可雨太大，路上瞬间积了水，很快没过了脚踝。
车都飞奔着往家里赶，白昼恍如夜晚。路灯亮了起来，但灯罩瞬间被这瓢泼大雨打的朦胧，于是连光都是恍惚的。
走着走着我便开始跑，长裤在被水浸湿，很重，我却越跑越快。
那伞已经完全遮不住雨，我拎着它觉得累赘，本想扔了了事，又一想那也是保安大哥的一番好意，便干脆收了伞，拿着跑。
到了corner coffee的时候老板正准备打烊，看我狼狈的进了店，赶紧招呼我坐下，“小姐，来杯热咖啡暖暖吧，不然会感冒，要不要换身干净衣服？”
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却摇摇头，“欧阳……欧阳飞最近来过这没有？”
老板笑了笑，“欧阳飞是谁？”
我有些急了，“就是常常来这里吃ｃｈｅｅｓｅｃａｋｅ的那个男人，手上一直带着ｓｗａｔｃｈ腕表，很高，有一米八五，瘦瘦的，很帅……”
老板拍了拍脑袋，“哦！我说我怎么对你这么眼熟，上次你来这里我就一直在想你是谁，前些年你总和那位先生一起来店里吃东西的！当时我这店才开，顾客又少，常常是只有你们俩坐在这里，一边吃一边聊一边笑，那时候你好像还是个高中生吧。”
我没心思和他说这些，只说，“就是他。”
“他昨天还来，依旧要了两份ｃｈｅｅｓｅｃａｋｅ。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一直到我要下班。我问他是不是在等人，他说是，只是也许永远等不来了。然后他摘了腕表给我，他说，如果你来了，就交给你。他要走了。”
“他说他要去哪里了么？”
老板摇摇头。
雨还没停，我的脑子像是空了。
我一直以为可以放下他，却从未真正有一刻放下过。
我劝过自己，只要远远看他幸福就好，却不曾想到，如果他经历不幸，我能做到袖手旁观么？
我推开门准备出去。
老板拉住我，“萧雅，外面雨那么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欧阳先生的表上刻着的。”
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应该很凄惨，“谢谢，我只想出去走走。”
她到底没有拦住我，雨像是小了一些。
冰冷的雨打在脸上倒是减轻了一点心理的痛。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走了？要去哪里？去别的城市还是别的国家。他一直在等我……一直在等我……
水流到嘴边，不晓得是雨还是泪。
我是想他的，每天都想。以至于有一点点他的消息，都紧张到要窒息。
可我现在心里空无一物。我和他不会有未来，我早就知道，可为何偏偏固执的不放弃，不忘记……
街道上几乎没有人。都在家里听雨吧。只有我这样的孤魂野鬼才会在这样的雨天在路上游荡。
我的嗓子又火烧火燎起来，在斯德哥尔摩受的凉，没好清，被雨这么一浇，病又上来了。
视线渐渐模糊了，我靠着路灯的杆子慢慢滑下，却看见远处走来一个同样没有打伞的人。近了，又近了……
他没有看见我，只朝ｃｏｒｅｒ ｃｏｆｆｅｅ的方向疾步走着。
而我的第一反应，竟又是逃。
可腿像是被雨粘在了地上。
他的每一个脚步声都像踩在我心里，直到快要擦肩而过，我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欧阳飞。”
他停住脚步，雨突然又大了起来，哗啦啦的雨声，仿佛将我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他将脸转过来，看着蜷缩在灯柱下狼狈不堪的我，笑了。他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蹲下来打横抱起我，一路像前跑……
雨还是那样大，眼睛都睁不开，我索性缩在他怀里，他的气息依旧是那么熟悉。算了，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算明天全世界的崩溃，至少今天，我有欧阳飞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