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欧阳飞的车,头疼的厉害,与他没说一句话,便靠在副驾驶的车玻璃上睡着了。
我总能在他身边睡着。就算是天上下刀子,有他在,我也觉得安全。这世上能给我这种安全感的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我想不承认也不行,是安晨。他曾经说过,他活着,我就不会死。我起先拿来当耳旁风听,后来就莫名的相信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他家的沙发上躺着。
欧阳飞拿浴巾给我,“快去冲个热水澡,别受凉了。”
竟还是当年的语气,神态,我们仿佛这些年来就没有分开过。我哦了一声,听话的进了浴室。
被热水一冲,整个人都舒缓过来了。想想发生的一切,还真是戏剧。
我在浴缸里泡着,看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竟然挂着笑,多傻啊!这是在做梦么?如果是,别让我醒过来好不好。
直到欧阳飞在外面喊,“丫头,你洗完没有。”
我应了一声,“就好。”
又一想,我没衣服换,便对他说,“欧阳哥,借我套衣服穿。”
我甚至听到他坏笑了一声,“害羞什么,那么长一条浴巾,足够遮了。我是君子,你难道忘了。”
我小声骂了一声,“虚伪。”
旋即心一紧,提醒自己,我已经不是从前的范萧雅了,不该以天真烂漫的面孔对待他。见他,只是为了确定他过的好。如果宇业集团的事情没有牵扯到欧阳飞,我明天便悄悄走掉。
他和我在一起,必定不会幸福。
又在浴室里面磨蹭了一会,还是裹了浴巾出来,头发没有全干,水珠从发梢滴下来,流在身上痒痒的。
浴室里面热气腾腾,出来的时候我的脸也热的发烧。
欧阳飞兀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那个节目是橡果国际的电视购物,两个神经病似得主持人,不停推销一部山寨手机,999?799?不,只要399,399,就今天,就今天……
早先在家里住的时候,很爱看电视,那时候没有这样无趣的卡带一样的广告。欧阳飞却一直没有换台,我站在他身后,他也没有发觉。
我终于受不了电视里面的聒噪,拍了他的肩,“欧阳哥,你很喜欢那部手机?要不要我买了送你。”
他手一抖,遥控器掉在地板上。
他说,“这么快?”
“我在这儿快站半钟头了。”
我围着浴巾,手捂着胸口。欧阳飞的眼神便停留在我胸口,我说,“看什么?快给我找见衣服来。”
他却一把拉住我,“萧雅,你身上怎么这么些伤。”
我忘了身上的这些疤痕,在安晨看来,见怪不怪,可欧阳飞记忆中的我,始终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儿吧。
我立刻用手去捂,“没事儿,摔的,”
欧阳飞剥开我的手,“摔了这么多地方?这里,这里……这里!”
我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到处都有伤,其实没那么严重,只因为我是疤痕性皮肤,容易留下痕迹。
我背过身子去,声音低的自己都听不见,“你别管。”
欧阳飞猛的从后面抱住我,气息吐在我的脖子上,那么急促,那么暖,“什么叫我别管,你一走了之,我到处找你。去你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甚至我去了法国,只因为你说你爱吃法国菜。那家餐厅你还记得么?至今还为你开着,后来我乏了,找不动了,便去coner coffee等你,只要我在江城,我就每天都去,可你从未出现。朋友们都说你一定不会回来了,他们没明说,私下里都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记得很久以前听过一句话,若一个人出现在你梦里,那么醒来便去找她,就这么简单。你夜夜出现在我梦里,可我醒来却再也找不到你。那天在corner coffee遇到你,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我不停的问老板,那天那个女孩儿来过么?她都被我问的不耐烦,来过,当然是来过。可你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我想你是铁了心要辜负我的等待,于是我决定不去corner coffee,不去相信奇迹,可我还是去了,梦里出现的人,醒来便要去找她……就这么简单……我放不下……也停不下……”
我看不清了,什么也看不清了,眼前蒙起雾来,欧阳飞的双手搂着我的腰,我觉得身体从腰那里开始融化,快要支撑不住。
“萧雅,只要回来就好……不管你这些年来在哪里,吃了什么苦,以后你都会是幸福的……”
可我终究是要走的。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欧阳哥哥,这些年我去了亲戚家里。对不起,我太软弱了,只能一走了之。”
他开始吻我,吻我身上的每一道伤痕,“萧雅,不要再离开我。”
我开始眩晕,先是逃避,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框住我 ,我无处可逃。
裹在身上的浴巾渐渐松开,他将我按在沙发上,我们之间只隔着薄薄的浴巾而已,我却觉得莫名的恐惧。我扭头避开他的吻,用尽力气推开他,“欧阳哥,别这样。”
他停下了动作,愣愣的看我,“萧雅,对不起。”
我站起来,整着身上的浴巾,突然无话可说。我们之间,也许只剩下了三个字——对不起。
欧阳哥,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原谅我的冷漠无情。
我和欧阳飞对视着,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然而谁都没有走近一步。
等待未必会换来圆满。而我和他,注定不圆满。
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回头,兔子站在楼梯上冲我摇尾巴,我揉揉眼,果然是兔子。小东西看见是我,疯了样的冲下楼来,中途还摔了几个跟头。
我抱着兔子,捏它的小鼻子,“你怎么在这里啊。”兔子只是摇尾巴。
欧阳飞惊讶的说,“这是你的小狗?”
“是啊,它叫兔子,你瞧这耳朵,兔子似的。怎么会在你这里?”我搓着兔子的耳朵,抬眼问欧阳飞。
“前些日子去霖江,以前的高中同学,在上海打工回来生孩子,看到这小家伙,觉得可爱,他夫妻俩要生孩子没法养,我就带回来了。”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与我相依为命的兔子,竟辗转来到了欧阳飞这里。
有了兔子,我和欧阳飞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些。我抱着兔子在沙发上坐下,欧阳飞坐在旁边,我和他说些兔子的事情,我怎么在海边捡到它,又怎么和它相依为命这么些年,我只说兔子,没法儿说自己,在欧阳飞跟前,我多么希望自己永远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叫范萧雅的小女孩儿,可如今,我叫安然,是个杀手。
欧阳飞安静的听着,我也让他说说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他说,就那样呗,读完大学,又读了博士,有很好的工作机会,可他却偏偏要留在江城,总觉得在江城能等到他心里的人。毕业后留在了江城的一所大学教书,也交过一个女朋友,因为有我的影子,他说他伤那女孩儿伤的很深,但他发现她终究不是我。
他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也与我无关。
我也仿似隔着玻璃看别人的故事,可一回神,那故事里的人,逃也逃不掉的,还是我。
这些年来有几次来到江城附近,我总不愿意踏上故土一步,我怕这里的气息,怕这里相熟的一草一木,最怕的,还是面对欧阳飞。
我终究是欠他的。
人这辈子,什么都可以欠,欠钱可以还,欠命也可以还,唯独欠的这份情,只能欠着。
我问他,“今后你准备怎么办?”
他吃惊的看我,“什么怎么办?你回来了,什么都好办,怎样的日子我都幸福。”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我这一生,已经杀了许多人,看过许多人临死的眼神,那么不舍,悲恸,我抗的过那眼神,却扛不住欧阳飞眼中的期待。
我说,“不早了,休息吧。”
欧阳飞愣了愣,“哦,好吧。你睡卧室,我睡书房。”
我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回头问,“真的没有衣服可以借我穿,你的衬衫也可以。”
他一拍脑袋,说,“你跟我来。”
他领着我去了衣帽间,灯一开,我惊呆了,一溜的漂亮女装,什么款式都有,却走的都是清纯风格,“欧阳哥,你改行做女装设计师了么?”
他挺不好意思的笑笑,“记得你以前就爱漂亮衣服,这些年来,我总是看到好看的女孩儿的衣服就忍不住买下来,渐渐就攒了这么多。”
我却笑不出来,也说不出话,只沉默着从衣架上随便挑了一件裙子。
“萧雅,也没长个儿。应该都能穿。”
我没有答话,去换了衣服出来,这衣服挂在那里普通,穿上了却是极时髦的款式。我好久没穿这样的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披散头发穿着连衣裙的我,依稀还有范萧雅的影子。
有的时候我怀念范萧雅,叫范萧雅的时候,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然而有的时候我恨自己曾经是范萧雅,若无快乐,便无悲伤。我如今的痛,也来源于范萧雅的记忆。若无爱,便无恨。有时候我倒宁愿去做安晨嘴里的那种杀人机器。
我在镜子跟前发呆,欧阳飞已经开始计划明天做什么。他说,“本来定了去Z市的机票,先退了他。我们再江城好好转转,那家法国菜现在味道更好了,火爆的很,都订不上座,大师傅我新换的,地地道道法国人,绝对你满足你食欲。吃完了我开车带你去南城,以前我们常去那里的……”
我打断他的话,“欧阳哥,宇业集团的事情和你有关么?”
欧阳飞愣了一下,“那是他们的事。我不做生意,除了教书,只有那一间餐厅,钱也够花了。我没他们那么贪婪。”
我隐约觉得他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便问,“叔叔阿姨身体还好么?”
他冷笑一声,“好的很。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你别这样说他们,他们有他们的苦衷。”
“你不懂,原先因为课题,我在宇业做个调研,却发现宇业……”他没有说下去,只说,“恶有恶报吧。我没有到大义灭亲的程度,但若警方需要,我绝对配合调查。”
恶有恶报……他们比的上我的恶么?我与欧阳飞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想到这里,心里真的很难过。
“欧阳哥,我在新闻上看到说宇业集团涉黑,真的有这回事情么?”我知道“涉黑”二字的严重性,有的事情,警察管不了,黑道上的人管的了。印象中欧阳夫妇温文尔雅,如何会和黑道扯上关联。
“放心吧,也就是调查调查,绝对没有事情。”
“哦?”
“他们有通天的本事,原本我一个学生,在宇业做到了总会计师,却突然间失踪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我问我爸,他只说,那孩子知道的太多。你知道他们有多可怕么?我管不了他们,只是和他们划清界限罢了。我相信,警察也管不了他们,雷声大雨点小。”
我也不便多问,只要欧阳哥与此事没有关联便好。我也就上楼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的本地新闻,果然出了一条消息,欧阳夫妇接受调查,并没有涉黑嫌疑。先前新闻属于媒体误报。
的确神通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