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底的最后一个星期四,刮着风,天似乎更凉,就像冬天一样。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馨彤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一甩左手,不小心碰到钧宇握拐的右手。馨彤冲他抱歉地笑笑。钧宇也笑笑,没关系。后面的好长时间,馨彤都没说什么,只是心惊于钧宇手的冰凉。想着自己手冷可以搓一搓,或放进口袋里捂一捂,他却一直得撑着拐,馨彤心里酸疼酸疼的。
那天晚饭时,馨彤问方青山和王曼玉,“爸,妈,萧钧宇给我补课,花了好多时间。我这次在班上考第五名,多亏了他。我们是不是应该谢谢他?”
“是啊,是啊,我也正在考虑这个。我们真该好好谢谢他。”王曼玉说。
“那怎么谢呢?”
“我去年得‘先进’,单位奖励了一只高级金笔,可以送给他。”方青山说。
“高中生哪有用高级金笔的?一点都不适用。”馨彤立刻否决了。
“送套书?”
“他们家有很多很多书。再说,我们也不知道他缺什么书。”馨彤又否决了。
“那你说送什么好?”
“不知道。也许我们可以送双手套什么的。”
“手套?那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马上冬天了,手套总是用得上的啊!”
“那倒也是。”虽然王曼玉觉得手套属于个人用品,不知送合不合适,但想想送合适的东西给个高中生还真的挺难的呢。算了吧,手套就手套吧!
周末,馨彤和妈妈一起去挑了双手套。馨彤不是很懂皮货,就挑了最贵的那个牌子。它们看起来似乎真的比别的品牌皮子色泽更光亮,手感更细腻。售货员介绍说这种皮手套内衬超细绒里,腕口处采用褶皱设计,戴上后更贴合舒适,能有效的防止寒风倒灌,所以非常保暖舒适。馨彤就要了双黑色的。她注意到手套的腕口处还钉着一个装饰性的黑色钉扣。亮晶晶的很好看。
星期一放学后,递上双拐前,馨彤先递上了装着手套的盒子。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钧宇打开,发现是一双黑色的羊皮手套。
“我爸爸妈妈送给你的,他们谢谢你帮我补课。”
钧宇心里一动。想起上个星期四回家路上,馨彤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手,后来半段路一直沉默寡言、心不在焉。“馨彤,我不能要。”
“买了就不能退了。我爸爸的手比你大,他也不能戴。”
“馨彤。他们的心意我领了,我真的不能要。”
“你不要,那我以后也不好意思再问你什么问题了。”
钧宇的心猛地缩紧。不。
“钧宇,你就收下,好不好?”
钧宇没有作声。他没有勇气说不。他不能想象她不再问自己任何问题,甚至不再开口“你知道吗”然后东拉西扯会是什么样子。
“你先试试吧。是我挑的。”见钧宇不再坚持,馨彤立刻眉开眼笑,拿起手套,递给钧宇。
钧宇默默地接过,戴在手上。很合适,很温暖。心里也是。
馨彤已经拿了拐杖,递给他,“很好看,你今天起就戴上吧。”
钧宇起身,接过拐杖,开始往外走。他现在不能开口,不能看她,他怕他一看她,一开口,他会忍不住。。。
那天回家的路上,馨彤倒是心情很好,讲了小时候在武汉堆雪人打雪仗的事。
11月,天真的很冷了。教室里坐一节课下来,更是觉得手脚冰凉。馨彤在家里找出橡皮筋,带到学校。课间在走廊上和夏岚以及另外几个女生跳。隔壁(6)班的班主任廖老师走过,一脸惊诧,“你们都高二了,还跳橡皮筋?”
“是啊!”馨彤觉得很奇怪。谁规定高二不能跳橡皮筋?
“这地板都要被你们跳坏了。”
“这地板本来就是坏的。”馨彤一边跳,一边笑着说。要是自己的班主任张老师,她估计会老实很多。她有感觉,廖老师是喜欢她的,刚才说也是开着玩笑在说。
廖老师摇摇头走了。
虽然只跳了几分钟,下节课铃响,馨彤回到教室里,还是觉得暖和了许多。
有时前一节课有拖堂,有时课间还要去洗手间,再加上眼保健操、课间操,所以她们并不是每个课间都会跳。但是跳的那几次,馨彤还是很喜欢的。
馨彤从小爱跳橡皮筋。小时候放学回家,搬两把椅子牵着橡皮筋跳。后来椅子嫌矮,就把橡皮筋牵在两棵树上。她的弹跳力极好,所以可以跳过天关。馨彤有天放学已经耐心地给钧宇解释了跳橡皮筋要过哪些关,天关有多么多么的难。就在钧宇如她所希望的得出结论不可能有人能过天关时,馨彤大声地宣布,“我就能过!”而且,讲完橡皮筋的多种跳法后,她又骄傲地宣布,“我每种都跳得好!”跳了十年哪!
馨彤做任何事情都是很认真专注的,这当然也包括跳橡皮筋。她们几个女生跳的时候,周围总有人从墙边溜边走过。几次好像也看见钧宇从后门出来。馨彤都没有在意过。她的注意力都在橡皮筋上。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只要馨彤跳橡皮筋的那个课间,钧宇一定会拄拐从教室里走出来。他从未在走廊上停留过。他只是去洗手间。他只会在进出后门的时候瞥一眼馨彤跳橡皮筋的样子。有一次,真的看见她跳天关,他目瞪口呆。他想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那种跳法的。
12月,天更冷了。经常在回家的路上,一阵风吹来,两人都直打哆嗦。每每这时,馨彤一定会抓住钧宇,一边问他“冷不冷?”一边拉一拉他的领口,紧一紧他的围巾。然后再把自己的围巾围得更紧。每次,钧宇都拄着拐,不作声,目光轻柔地看着馨彤。他一直戴着馨彤送他的那双皮手套,所以馨彤看不到里面因为用劲而越来越白的关节。
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馨彤欣喜地发现卖烤红薯的。一个小木板推车上一个锈迹斑斑的圆铁桶,上面腾腾的冒着热气。馨彤两眼冒光,“钧宇,烤红薯!”
两人走到烤炉边。馨彤使劲地吸着空气中香甜的烤红薯味道,“好香啊!”看着炉口的几个烤好的红薯,那诱人的金黄色让她直咽口水。
“大娘,我要两个。”馨彤交了钱,又用眼睛挑了半天,拿了两个差不多大小胖乎乎的红薯。
“哇,好烫。”馨彤在手里掂着红薯,又捧到嘴前吹一吹。她转身问钧宇,“你要哪一个?”
钧宇一呆。“你先吃吧。我回家。。。”
“开什么玩笑!烤红薯一定要趁热吃。不,趁烫吃,才好吃。”馨彤肯定地说。她轻轻剥开其中一个红薯的皮,就一点点皮,然后叫着,“哈哈,你是黄瓤的。”她吹吹手指头,接着剥。剥了一小半的皮,她就往钧宇口里送。
钧宇拄着拐,头往后稍稍仰。“你先吃吧。我待会儿。”
“快点。我还要吃我的呢。凉了就不好吃了。”馨彤不管,接着往前递冒着热气的红薯。钧宇躲不开,只有张嘴。咬一口,热乎甜软。
馨彤开始剥另一个红薯的皮。“哈哈,我是红瓤的。”
红瓤黄瓤也能让她这么高兴。钧宇心里有着丝丝的感动。
馨彤把刚剥开口的红瓤红薯往钧宇嘴里递,“你尝尝我的,看是不是比你的甜。”
“你吃吧,我吃我那个就好了。”钧宇慌乱地说。
馨彤咬了一口红瓤的,“好甜啊。”然后,她就举起另一只手上黄瓤的那个,在钧宇刚刚咬过的地方咬了很小一口。咽下去。她又把红瓤的举到钧宇嘴前,“我的真的比你的甜,你试试。”
钧宇觉得自己脸发烫,心跳加快。他张口咬了一口红瓤的,就在馨彤刚刚咬过的地方。
“是不是?我的甜一些?”馨彤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钧宇点点头,然后就看见她绽开她那灿烂的笑容,“我们红的黄的,一人一半。”
那天后来,钧宇就是在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下吃完烤红薯的。馨彤一边自己吃着,一边不时喂他一口。红瓤黄瓤都有,都很甜。
吃完,馨彤满足地叹着气,“好好吃啊!”然后她看着钧宇,“我现在混身热乎乎的,你呢?”
钧宇看着她,点点头。我也是,特别是心里。不是因为烤红薯,是因为你带给我这温暖和幸福。
那天回家的路上,馨彤告诉了钧宇在武汉,红薯叫做苕。苕在武汉话里也有骂人的意思。然后她就用武汉话讲“你说他苕不苕”“真是个大苕货”“体面苕”之类的。她觉得钧宇那天特别地安静,只是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比平时更加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