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看样子不过是十四五岁,衣着打扮无不是贵家公子哥的样子,松江布的幅巾,染的天青色厚实的袄服,身后头还有护院打扮的伴当,李友一皱眉,挥手道:“咱不耐烦和你这种富家小郎君说话,想逗闷子,听人说书去。”
“嘿,脾气还真不小?”
王源手一伸,按在李友头上,轻轻一拨弄,李友便是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这伙少年,功夫没有多深,但天天混迹市井,王源这一手这么一露,众人都是知道是极上乘的功夫,当下一个个都是脸上色变。
“你们是要给那伙耍把式的出头?”李友晕头转向,好容易定下身形,有点儿恼羞成怒,咬着牙道:“他们也是有错在先,卖艺耍把戏,原本是王叔他们的地盘,这伙外乡人来了,凭功夫硬撵走了他们,见天在这西市附近转悠,钱多钱少都不挪地方,走江湖哪有这样儿的?这也忒欺负人!”
“原来如此,”朱慈?噗嗤一笑,道:“原来你还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在下失敬了。”
“敢欺负我大哥!”李友身后一个少年早就在横眉立目,此时手持一柄小刀,整个人猛冲过来,也不多说,上来便是向着朱慈?的腰间捅过来。
这一下要是捅着了,少说也是个重伤。
朱慈?心中一惊,看不出这伙少年,却也有敢动手的狠角色。
当下心中着恼,身子略一让,右腿一勾,各人眼前一花,又听得“叭”一声,冲过来的少年已经被勾翻在地。
他这么多天,每天从早到晚,都是习武不缀,旧日功夫拿回一半还多,这种本能的反应和反制,都是顺手施为,毫不迟疑。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在场众人这会儿才是看出来,原来这富家小公子,居然也是个身手迅捷,反应灵敏的练家子。
“入娘的,你好大的胆子!”
李恭也是大怒,要是皇太子被擦着一点,他的全家性命都保不住。当下上前一步,踩着那少年持刀的手,脚一用力,准备踩折了完事。
“有什么冲我来!”李友面色苍白,单膝跪下,沉声道:“边二是蓟镇过来躲建奴的流民,是我从死人堆里又拔拉出来的,见不得我吃一点儿亏……”
“李哥,甭求他们,不要折了咱们的脸面。”边二人虽小,也瘦弱,但骨头却是硬极了,手腕被李恭踩的咯吱直响,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但嘴上却是不肯求饶。
“李大叔,放了这厮吧。”
朱慈?点一点头,看着李友和边二众人,点头一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们还不坏,看样子是有良心的。”
“文绉绉的,果然是读书公子口角。”李友翻翻白眼,又向着朱慈?问道:“不知道公子拦住咱们,究竟要问什么?”
“没什么,我已经知道了。”朱慈?原本就是要问那伙卖艺人的行止,好确定他们的身份。现在已经从李友的话里知道虚实,当然是无须在问。
他微微一笑,向着有些愕然的李友道:“刚听你们说要喝酒,我请你们,如何?就当是不打不相识,有什么过不去的,一场酒喝下来算完。”
“这……”李友眼珠一转,笑道:“咱们可是去大酒缸喝,你也去?”
朱慈?知道大酒缸是北京下九流卖力气走江湖的下等人喝酒的地方,不过还是点头答应,只道:“大酒缸怎么啦?哪儿喝酒不是喝。”
他若是做作或是多说什么,众少年必定不喜,但这么洒脱干脆,李友闻言大喜,答道:“成,你虽是公子哥,为人也爽利干脆……那咱们就一起喝酒去。”
“小爷……”
李恭上前要劝,朱慈?却是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暗中摆一摆手,李恭便知他必有安排,当下便闭口不语,老老实实跟在后头护卫。
进了黄家大酒缸,墙跟埋着一排三尺见方的酒缸,上头是半新不旧的木头盖子,酒缸半截入土,半截在外头,十来人分成几桌,各自拿了板凳坐下。
跑堂的过来招呼:“列位客官,吃点什么?”
“花生米油豆腐先上,酱牛肉和驴肉每样切个十斤。”朱慈?请客,笑眯眯的道:“肉管够,酒管够!”
在场的少年年纪都不大,李友十七,边二十六,别的有十八九的,也有十五六的,少年心性直爽,刚刚虽然还打了一架,但此时已经一无芥蒂。
“适才你用檀香烧自己胳膊,怎么瞧不出一点痛的样子?”吃肉喝酒,闹腾了好一会,朱慈?才向着李友笑问:“有什么鬼花招?”
“烧的是肉,不过是猪肉。”李友嘿嘿一乐,道:“事先绑在胳膊上的!”
“怪不得。”朱慈?醒悟过来,也是不觉哈哈大笑。
一场酒喝完,和众人也熟捻了,朱慈?原本就当过孩子王,逗弄这帮半桩大的小子们,真是随心随欲,手到拈来。
看看天时不早,这才告辞出来。临行之际,问了李友等人住址,这一回李友并没有敷衍,而是将自己一伙的居处老老实实的说了。
出门之后,朱慈?上车之前,向才着李恭和王源二人道:“这些人年纪不大,虽长在市井,还只是有一点浮滑气息,本质尚不坏!所以,还不难扭过来。若是混成滚刀肉似的,就用不得了。你们记下他们姓名,得闲了就去走动走动,看看有可用的就留心下来。”
李恭答道:“小爷是打算用他们?”
“嗯。”朱慈?点头笑道:“现在当然谈不上有交情,这些小子也鬼精的很。一顿酒饭就想收买人心,人心也太贱了。不过,慢慢儿来吧。四九城中,有的是这样身世可怜,流落街头的小子们,用他们,比用别人反而叫我更放心一些。”
京营崩坏,人心各异,用正经的武官或是官兵,朱慈?觉得是把银子丢在水里。
他原本的打算是用各皇亲府里的家丁护卫们,把这些人用银子喂饱了,临事可以效命。明末时节,出镇一方的文官武将都是这么干的。
今天一场热闹赶下来,发觉这一伙流民少年,颇觉心动。
再看看阖城之中,尽是心怀异志者。而这些捱尽苦难饱尝人间冷暖,学得一些生存技能,但还没有彻底黑了心肠的少年们,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练上几年,恐怕比什么禁军劲旅要强过百倍!
眼下是没有什么时间和银钱来练兵,不过招上几十个侍卫伴当,用这些少年可是更加可靠一些。
李恭到这会儿才知道朱慈?的打算,当下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王源也道:“这些小子够机灵,也硬气,就是没有正经习过武,不过不妨,等我来调教他们就是。”
时辰不早,这么一路回宫,到皇城地界,朱慈?在车内熟练的换好了太监服饰,坐车回到金水桥前,一溜烟也似的进去。
一路畅行无阻,到了东宫门前,却见费珍娥站在门前,小脸被冷风吹的通红,正在搓手跺脚的取暖。
朱慈?一见,倒觉有些心疼,责备她道:“哪里就要你这么巴巴的迎出来?是不是你魏姐的意思?”
“不是,”费珍娥神色慌张,手中捧的正是朱慈?在宫中的衣袍,急道:“皇爷不知怎么地,踱步到这边来,魏姐迎了皇爷进去,嘱咐我拿衣服在这里候着小爷……小爷,快穿上进去吧。”
崇祯不知道为什么跑了过来,倒真的是意外之事。
朱慈?换好衣服,挠了挠头,一时却没有急着进去。
先要了水来漱口,再又在东宫门前来回倒腾着跑,出了一头微汗,这才向着端敬殿的方向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