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中保？”
魏岳一听便是连连摇头，笑道：“汪老丈太瞧的起我了，我与那王之明素不相识，他请的武教习虽是旧识，交情也不深厚，这件事委实做不得。”
“魏兄弟不必推托了，”老汪笑意吟吟的道：“我等在此人生地不熟，现在陷在这动弹不得，如果魏兄弟也不帮忙，只能等死了。”
“这……”
“该给魏兄弟做中保的酬劳，我们也不会不讲规矩。”
“老丈有心，但魏某实在……”
“如果魏兄弟只顾往外推，”老汪冷笑一声，道：“最多两三个月过后，恐怕魏兄弟跪在老头子面前，今日之事也不易了了。”
这就是威胁了，此语一出，房间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众人中有两三人起身，若有若无的把魏岳围在当中。
这老汪和几个部下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但魏岳也是京营中第一等好手，不说别的，就是这高大威猛的身形，也是常人难及。所以阵势虽成，众人脸上也是十足的紧张模样。
但这高大汉子，就是在这寻常老者面前弯下了腰。
面对威胁，魏岳的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但呆了片刻过后，却见他长揖下腰，原本宏亮的嗓门低沉着道：“好，既然老丈看的起在下，这个中保我就做了也罢。”
“这才对！”老汪哈哈大笑，中气十足，一点儿也不象五十来岁的人。
自从入了京师，先前他们还小心行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老汪一伙已经发现，不仅是官员，就是普通的百姓，武官，士兵，甚至是下九流的戏子娼妓，对他们这些可能是闯营探子的人都有十足的敬畏与害怕，根本没有人想过拿他们报官，甚至好几次点明身份后，对方就是吓的立刻跪下请求入伙。
百试不灵，百试不灵啊。
这个王朝，已经失尽官心军心民心，连前门东河沿卖唱的瞎子都知道要改朝换代了！
这种情形下，魏岳这种有家有业的低层武官，又怎么敢和他这样新朝派来的探子头目硬抗到底？
这趟差事，果真的做的爽利痛快。
原本对在京师的差事，老汪是谨慎小心的，现在胆子也是越来越大。拿下魏岳后，他已经有了更高的目标。
“王小官人，这是中保文书，这是借据。”老汪还是卖艺人的打扮，黑布抹额，灰色短袄，袄裤上不知道抹了多少层油，油光发亮，腰间一根黑布，杀的严实，虽是五十多岁，看着还是精干利落。
“好，汪老丈可去柜上拿银子了。”
“多谢小官人了，真真是豪爽大方！”老汪取了银子回来，笑的格外欢实，眼睛里笑意浓的遮不住。
朱慈?笑道：“老丈说的甚话，邻居所住，就是要守望相助。”
“年后有了银子，一定早早奉还。”
“不急不急，若再有急用，还可以来找我。”
“哈哈，这般大方，小官人家中有银山么。”
“老丈猜对了，倒真有一座，哈哈。”
“哈哈，老头子听着真是馋，要是把官人家的银山搬了回去，一世吃穿不尽了。”
“老丈若有力气，只管来搬取就是。”
“那可不敢，说笑，说笑了。”
“哈哈哈哈……”
说的这般入港，彼此情意投契，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贼小厮该不是傻的吧？哼，过一阵将他了账，院子家丁都是老子的。再拷掠他家的银子给刘将军，看他还笑得出来？”
“这狗日的老泼皮该不是打老子的主意吧？那可真是茅房里点灯笼……找死啊……”
一时笑毕，汪老者一拱手，捧着五十两银子大步离去。朱慈?看着他的背影，也是若有所思。半响过后，才招来费珍娥，吩咐道：“今晚你甭走了，留在这里，最好是把慧梅请过来，你们一起睡。”
“啊？”费珍娥张着小嘴，问道：“小爷叫我套她的话么？”
“不必……”朱慈?很了解的道：“你不被她套话就行了。”
“那奴婢要做什么？”
“除了不能说我和你的身份外，随便聊天好了。”
“那好，”费珍娥喜滋滋的道：“奴婢就谢过小爷了。”
宫中规矩没外人想的那么大，太监溜出来喝茶摆龙门阵是常有的事，宫女要难点，不过有太子亲自打掩护，少一个小宫女没回去想来也没有什么。
交待好费珍娥，黄昏的阳光之下，朱慈?坐在车厢内，慢慢向宫里赶回去。
夕阳之下，他看到老汪换了一身漂亮的出客行头，折上巾，茧绸衫，高脚靴，手中居然还拿了一柄一定用不上的折扇，这般打扮，一眨眼功夫就从卖艺老人变成了老学究。
看着老汪的背影，朱慈?微微一笑：这老头，有趣。
不过做这般鸟乱的打扮，却不知道是窜去干吗去了。
……
……
以老汪的警觉性来说，有人跟踪是肯定会被他发觉的。刚刚他感觉后背被人轻轻“咬”了一下，便是立刻回头。
等一辆蓝呢后档车飞驰而过以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就没有了。
“看来是无意的。”他想了想，又仔细的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打扮，这才又摇摇晃晃的继续向前走着。
没过一会功夫天就黑了，从前门大街向南右首边走，好长功夫，才到了宣武门大街上。到了这里，老汪没有犹豫，找到一座三层高的酒楼，一路上去，到一间临窗的房间里头坐定了。
“老客，要点什么？”
“四冷碟，四热炒，酒两斤，菜随便，酒要老酒。”
“好勒！”
腰间揣着三十两银子，穿的是从成衣铺子刚买的儒衫，老汪心里那个美。美中也有不足，就是分润了十来两出去，不然底下那伙弟兄也会闹。
现在摊子大了，他底下原本就五六人，现在二十来人，分为几党，扮成卖艺的，说书的，跑江湖做小买卖的，不过除了那几个陕北人，别人的死活他是不必理会的。
日子越来越好，老汪心里也是觉得九转丹成的日子也快了。
等闯王破了京师，得了天下，咱们这些老弟兄也真的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
今晚的差事，是军师宋矮子和副军师李岩，再加上刘将爷亲自吩咐来办，除了这几个人和闯王外，任是谁也不知道。
宋矮子有话，此事办成功了，将来是大功一件，是抵得良田千亩的大功劳。
“嘿嘿，不信办不成！”
随着时间推移，老汪的自信越来越足了。
没过一会功夫，酒菜上来，按吩咐是摆了两副盏碟，老汪也没等客人，就着冷碟，开始有滋有味的喝起酒来。
“客倌请，里头的客人已经等了一阵子啦。”
等老汪三杯酒下肚，听到一通楼梯响，再下来是伙计延客的声响，人脚步走动的声响，这么一直到了门前，伙计将门一推，却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长衫客人站在门前，但见此人身形高大，国字红脸，浓眉大眼，留有长而浓黑的长髯，未进门，眼如电光一般，先是扫视屋中情形，眼神冷然若如实质，整个人渊停岳峙，实在是有十分的气度。
“是观海兄吧？”那人见老汪端坐不动，一皱眉头，右手抚了抚下巴胡须，声气中也带有明显的不耐烦。
“是我，”老汪坐的笔直，笑容神秘而矜持，看一看对方，答道：“那么，尊驾就是潜山兄了？”
“是是，是我！”
伙计这才知道这两人并不相识，不禁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了一下，但很快，那十分神气的红脸中年人就掩上了房门，然后里头扑嗵一声，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伙读书人，入娘的怪的很。”
伙计低骂一句乡谈，扭着头下楼去了。
而房屋之内，那气质神情都十分出众，一看就知道是大官人的中年美髯公却是长跪在地，连连碰头，嘴里只道：“学生叩见新朝特使大人，今日相见，真是荣幸之至，欢欣之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