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便要去找除念师。
洛伦走出房子，昨天初见时景致而漂亮的庭院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空气里血腥气浓得刺鼻，合着遍地一处处雨后积下的水洼，只让人觉得恶心。洛伦目不斜视跨过草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穿过血流成河的花园进到旁边车库。
与除念师约定的地点有点远，徒步过去很费劲。车库里车子倒是不缺，但没有车钥匙。
西索跟在她后面进了车库，站在门口指间繁复的翻弄着扑克牌，满脸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明显摆着看戏的态度。
昨晚的事让洛伦心里很不痛快，加上整夜没睡好更是烦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她在一辆车旁站定，利落撕了块衣料裹住手肘，敲碎玻璃一角，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探手扯出点火线相搭发动了车。一气呵成的做完这些抬眼瞥向西索。
西索坐到副驾甩上车门，“居然连这个都会~”
“雕虫小技。”洛伦转回视线眼睛看着挡风玻璃，换高档油门踩到底，一抬离合，车子跳跃一般窜出车库，然后急打方向盘，直直碾过花园草丛，在西索兴奋的“yoho~”声里，撞飞院子木门冲到马路上，带起一路尘土飞驰而去。
“意外的帅呢~”西索叼着扑克牌笑得很开心。
洛伦实在不想理他。
然而无视路况的帅气狂奔了二十多分钟之后，洛伦迷路了。
战后空虚而突然涌入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外来人员土匪一样冲到某处就占地为王，互相火拼圈地的状态应该还在持续。分散的势力不断摧毁又重组，显然还没形成规模性的组织。
到处都是废墟，废墟上又盖起五花八门的临时领地，视野里充斥着各色违章建筑，以及勉强分割出的曲折小路，城市被搞得乱七八糟，地图几乎毫无用处。
洛伦一手开车一手捏着地图，对照混乱不堪的街景皱眉看了半天，恼怒的一把揉掉。刹车停在路口边，她拎起特地带出来的小太刀，下车去问路。
西索指尖抵着太阳穴斜靠着，闲闲坐在车里看洛伦一个人忙活，瞧着她问路不成反被调戏，没表情的举刀就砍，西索抚着嘴唇笑了起来。运动运动，生疏的动作倒是越发活络，又砍倒两个路人和一只蚂蚁，她似乎终于问到了信息，低喘着的从街的另头往回走。
体力不行，也许是很久没修炼过，攻击方式倒是有趣，不寻常理不正面对抗，总是出其不意，天生变化系，加上念能力的话勉强能给个及格分，西索兴趣缺缺的撇嘴。
走到半路，洛伦却被一个小个子拦住了。西索看着女人瞬间冷下来的神色，挑起了眉。
那厢洛伦心里正在暗骂倒霉，竟在这个节骨眼碰到了旧识。
“洛伦·摩尔？你怎么会到这儿来？”面前的棕发男人带着满脸‘今天撞大运’的微妙表情，眯起眼睛笑道：“嘿，古恩大人不要你了吗？”
与他完全相反的，洛伦表情相当丧气，“……别来无恙，普利莫。”
“好得很，东果陀真是太棒了。”名叫普利莫的小个子男人故意绕着她走了半圈，用看弃妇的眼神来回上下打量，脸上笑意更胜，看起来近于猥琐了，“你的念呢？”
洛伦在心里大概估量了一下他的实力，发现两三年不见似乎毫无长进。作为一同被卖到黑帮的流星街人，此时看见这位不讨喜的老乡，她一点也不觉得感动。
最初的时候，她以为就算各自斗得再激烈，摆脱黑帮钳制总该是共识，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她当时还年少，太傻太天真。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狗屁不通的条条框框，网一样将人罩住，越缠越紧越无法挣脱。已经走上一条单行轨道，除非车毁人亡，否则就再也回不了头。
孩子们渐渐会明白，有实力者才有资格追求梦想和自由，而这个意义上的‘实力’，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
洛伦有些意兴阑珊，收回视线，远远扫向街那边车子里的红发男人，心不在焉的应道：“可以不回答吗？”
“那年出来的人里你最弱，古恩大人却只和你签了百年契约。我是不知道大人单方面解约会有什么后果，只剥夺念力看来已经很念旧情了，你也别太难过。”
居然把卖身的终生死契当成好事。洛伦心里没奈何的嗤了一声，好脾气笑笑，解释了一句：“不关古恩的事。”
“真是善解人意，”普利莫抓住她的手腕，粗暴的扯到自己面前，看商品一样恶意笑道：“没念更好，当年古恩大人看上的也只是一个极品洞而已。”
几年如一日的脑子不利落，和毫无长进的实力倒是匹配了。
洛伦对他的皮肤接触反感的皱起眉，顿了顿，就着他可怜的身高保持着这个难受的姿势，有些突兀的柔声问道：“你依旧效力于艾斯普顿家族？”
普利莫怔了一下，随即飞快回道：“为什么不呢？流星街人效力于十老头的家族，没有比这更好的处境，你当所有人都是幻影旅团那种异类？”顿了顿，他冷笑起来，“古恩大人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听说你两年前就不再为艾斯普顿工作，还以为是大人给你另外安排了好差事，没想到竟是剥夺念力彻底放弃你了。”
完全被黑帮奴化了。洛伦不再听废话，站直身体微微勾起了嘴角，“原来是这样……”
接连打进棉花，普利莫被激怒了，脸上杀意闪过，随即满脸阴鸷的嘲讽道：“从今以后你只要打开大腿就够了，给我在东果陀好好卖。” 说着拉住她便要拖走。
洛伦脸上神色不变，握刀的拇指嗒的推开刀镡。
然而没等她动作，眼前忽然一花，下一秒，普利莫抓住她的那只手齐腕断开，随着喷溅而出的血飞起在空中，溅了一抹鲜红在洛伦脸侧。
洛伦眯起眼睛啧了一声，西索的声音轻佻而不满的在身后响起，“居然擅自带走别人的女伴，太不礼貌了~”
这家伙以为他们是去参加酒会吗？
普利莫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汩汩流血的断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失焦的仰起头，望向她以及她背后念压强大的男人，喃喃道：“原来你找了靠山……”
话未说完，铮一声刀刃划破空气的细响，洛伦挥手出刀。
普利莫浑身猛的一抖，捂着断手踉跄后退。太刀直落向他的脸，锋刃反射着刺目日光，在他惊恐的注视下，绕了朵银花反手握住，伴着刺耳锐响割破颈侧的皮肤，仅凭蛮力生生插.进他背后钢质的路灯柱。
刀身滚烫，在耳边发出细细嗡鸣，过度紧张令普利莫脸上的冷汗涌泉一样流出来。
洛伦利落收手，并没看他，而是回头瞪了西索一眼，后者没所谓的挑眉轻笑。她转回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仔细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口气依旧温温软软，“我与古恩之间的事不劳你费心，至于艾斯普顿家族，据我所知前不久刚被幻影旅团灭族。”
普利莫已然被抽空了意志，失神的喃喃出口：“灭，灭族……幻影旅团……”
“就是你所谓的异类，很讽刺对不对？”洛伦看了他一眼，挑起眉，“这种消息自然不是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已经流放到东果陀的你可以得知的，也请你自知的滚远一点。”
回到车里，洛伦闭了闭眼，一边按下手刹一边扫过身边的红发男人，垂下眼帘低声道：“……多谢。”
西索不置可否，“你可以杀了他的~”
洛伦收回视线狠踩油门，再次把车当成飞机开起来，“他怎样跟我无关。”
“好凶好可怕~”扑克牌掩着唇角，西索笑眯眯的说道：“在别人那儿受了气就找我撒火，超不讲道理~”
洛伦一口气呕在喉咙里出不来。西索大爷，也就伊尔迷敢跟你撒火。
十几分钟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与除念师约定的地点。——偏离市区的一栋废弃大楼。洛伦仰头向上望了望，死沉沉的灰色大楼全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除念的能力极少见，往往供不应求，因此大多除念师脾气都很古怪或者傲慢，且经常被各方人虏来虏去，居住的地方也大多很稀奇。像这样目标明确的住在城市里驱车就能到达的情况，几乎难以想象，即使是在东果陀这样的混乱国家也已经很庆幸了。这大概会是洛伦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除念师，既然有揍敌客在中间搭线作保当然最好不过。
进楼没爬几层，洛伦便隐约听到低哑的人声在说些什么，越往高处走听得越清晰。
“……前三季度国内生产总值32069253亿戒尼，按可比价格计算，同比增长9.4%。分季度看，一季度同比增长9.7%，二季度增长9.5%，三季度增长9.1%。分产业看，第一产业增加值3034072亿戒尼，增长3.8%；第二产业增加值15479541亿戒尼，增长10.8%；第三产业增加值13555795亿戒尼，增长9.0%。从环比看三季度国内生产总值增长2.3%……”
这是在念新闻？还不知道是哪国的国民经济版，这种GDP水准肯定不是东果陀。洛伦想着莫名的打了个寒战，空荡荡的大楼里回荡着一把沙哑而阴冷的嗓音，在读财经新闻，情形显得十分诡异。
那位诡异的除念师占了一整层楼，没有门的概念，上了楼梯直接面对的就是大厅。洛伦抬头看到层层叠叠堆到天花板的报纸中间有张书桌，男人缩在桌前的半旧沙发里，佝偻身子背对着他们，乱糟糟一头墨蓝色的头发，周身气息诡谲。
两人已经站到他背后，念报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或者说，他的注意力沉浸在枯燥的新闻报道里，全没注意他们。
洛伦不禁瞥了眼西索，却见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除念师，而后忽然眯起了细长眼睛，转头看向旁边没有玻璃的窗户。十几秒后洛伦也感觉到了，有人正从那个方向飞快靠近，不由心下一惊。
下一刻，除念师身侧闪过道残影，一脚刚踏上窗框的人被一把小刻刀正钉在额头中央，在刀子挟着的巨大冲力下，整个人平抛似的远远甩出窗外，慢了半刻才“啊——”的惨叫着摔了下去。
好强，洛伦不禁咋舌。攻击饱含怒气，力道显然很大，动作幅度却几不可察，似乎纹丝未动，可怕的是骤然发力的同时持续的念报声没有半点波澜，已经不是一般强的概念。拥有除念能力的同时往往无法兼顾其它方面，武力值都不高，这位倒是两不耽误，也太天才了点，难怪他敢在如此显眼的地方依旧故我的住下去。
这样想着，洛伦忽然发现西索的眼神变了，脸上淡淡的没表情，周身气息却剧烈翻腾，好像在压抑什么。她立刻产生了非常不妙的预感，没多想便抢着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打扰一下……”
话没说完念报的声音戛然而止。除念师刷的转回头，露出苍白瘦削的面孔，下巴尖得骇人，被长长额发挡住的眼睛目光冷厉，充满怨毒的盯住她，嘶哑嗓音砂纸似的碾磨过耳边。
“没人告诉过你，打断别人朗读很没教养吗？”
洛伦被那双眼睛看得心下一颤，随即呕吐感猛的翻上喉间，恶意念压排山倒海，她现在身上没有半点念，腿一软差点就跪下来，当即立断往西索身后退了半步才缓过气。转而立刻发现这边的念压飚得更凶猛，虽然目标不是她，近距离也让人浑身发冷。
怎么都这么大脾气，要是刻刀扑克牌对甩起来，她非死在这里不可。
洛伦蹙起眉头看着不远处浑身阴寒的男人，试探性的开口说道：“伊尔迷·揍敌客告知我，今天9点到10点之间来这里找你。”
闻言，那边念压打嗝似的顿了一下，而后瞬间收得干干净净。除念师睁圆了眼睛看着她，原本阴森森的脸变得有点呆，“啊……揍敌客的委托……好糟糕我完全忘记了……”
西索噗的笑出来。
“怎么这样……没教养的人原来是我……”他小声嘀咕着抱住膝盖在沙发里缩成一小团，尖下巴搭在沙发背上，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非常沮丧。他顿了顿，不太情愿的朝洛伦缓缓伸出一只手，“对不起……我叫莫宁。”
洛伦怔怔的有点反应不过来，“……没关系。”
她这才发现，剥开那层诡谲的气场他的脸其实年轻而清秀，乱糟糟蓝色碎发的阴影里，因为过于瘦削眼睛显得大而圆，仔细看竟是清亮剔透的樱草色。
洛伦瞥了眼无动于衷的西索，无奈的向前伸手，“你好，我是洛伦。”
她刚刚握住莫宁苍白而骨瘦如柴的手，便发现他好像受到了某种袭击，浑身都抖了抖，触电般飞快缩回手。而后看也不敢看她似的，转过眼珠瞧向西索，没表情的同样朝他伸出手。
西索无视了面前的手，挑眉问道：“既然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莫宁毫不在意的收回手趴在沙发背上，仰着脑袋用‘你超八嘎’的眼神看着西索，“你们是从大门进来的啊。”
从门进来就没问题吗？这个人好不可靠……而且这里好像根本没有门？
“一下就推给我两个人……”莫宁语气阴森的说着，似乎还在磨牙，视线缓缓扫过他们俩，满脸都写着‘我超不爽的’，“揍敌客家的人我最讨厌伊尔迷。”
旁边西索捂着嘴桀桀怪笑，洛伦满脸黑线。果然天才的人都有怪癖吗？这些男人总是让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今天一个人，三天之后是另个人，我负责除念，你们负责排队。”说完莫宁就扭回去看他的报纸不再理他们，不多时沙哑的朗读声又开始继续。
“……生产指数继续小幅回升。本月生产指数为52.7%，比上月回升0.4个百分点。20个行业中，烟草制品业、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农副食品加工及食品制造业等11个行业高于50%；造纸印刷及文教体育用品制造业、有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业、金属制品业等9个行业低于50%……”
冗长无味的财经新闻伴奏下，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除念师只有一位，能力也不是怎么用都行，谁先谁后的问题就摆到了面前。西索自顾自走到旁边的破烂沙发坐下，当下两人间他占尽优势，谁先谁后不过一念间的事。手里翻着扑克牌，他似笑非笑的睨着站在原地的女人。
前有西索结下的本地人的仇，后有断手的普利莫，洛伦不可能独自在这里等上三天。她无声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西索旁边，转头看向等着他开口的红发男人。
“你的条件？”
西索斜倚在沙发的另一端，带着薄茧的长指像逗猫一样划过她的脖子，指尖挑起下巴，支着太阳穴笑眯眯的说道：“到我除念之前，讲你和弟弟的睡前故事来听吧~”
洛伦迅速垂下眼帘，盖住眼底的杀意，发自心底的想掐死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