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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马乱的一日。
我默默爬出西门剑神的房间,再默默爬进花满楼的房间,用深情的眼神呼唤之,勾搭之,调戏之。
……花满楼默了片刻,终于温柔地抬手,安抚地拍拍我的肩膀:“怕不怕?”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我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
怕不怕?
——怕,怎么不怕。被人掳走带离他身边的时候我在怕,被带到陌生地方的时候我在怕,被玉罗刹逗猫似的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时候我还是在怕……并且,我还不能让人发现我在害怕。
我忽然想起,在西方魔教的那段日子里,我甚至连笑容都罕有。甚至……我现在根本已经想不起来,是怎样佯装淡定地跟玉罗刹斗智斗勇,就连听他那出春宫的时候我都在忐忑他会不会突然抽身给我一招,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思念花满楼。那日玉罗刹让我说说自己都猜到了些什么……当时,我已经汗透重衣。
玉罗刹和宫九不同。
对着宫九的时候,我本能地知道自己没有生命危险,而玉罗刹虽然看似为了些什么理由不能杀我……但是,并不是绝对。恐怕在玉罗刹眼里,世上的人只有“杀”与“不杀”两种区别吧?所以他有一时不会杀我,却并不是永远不会杀我。他和我都心知肚明,我猜到的东西绝对不止是我说出口的那么多。
对着玉罗刹的时候,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每日每夜都在自己也看不到的地方害怕着;而后我以为我撑住了,我以为我挺过来了,可原来我心底还是在后怕着,被他这么温柔的三个字一勾,压抑太久的委屈顿时如山洪爆发般倾泻而出。
扑进他怀里低声饮泣,直到这一刻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我已经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花满楼什么也没有说,温柔的气息始终围绕在我身边。过了好一会儿,我渐渐止住了泪的时候,他才低声地说道:“是我不好,如果我在……”
哪有。
我蹭蹭他,心里的快乐简直按捺不住,满满地溢了出来:“其实你是太好了,让我觉得……”
……觉得,像是一场太美了的美梦,生怕有尽头。
他却在这时缓慢而坚定地伸出手来,圈住了我的肩颈……轻轻地,把我拉近他。
他的眼睛紧盯着我——虽然他绝不可能看见我——,同时温声道:“阿瑛,你不知我有多怕。”
“……”
“阿瑛,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他轻声地,像是承诺一般地,在我耳边说道。
……我还能说什么呢?唯有同样地伸出手去,抱紧了他。
就算不能天荒地老,至少这一刻岁月静好。
“现在你们要回花家办喜事了?”陆小凤在早饭桌上问道。
我看了看花满楼,摇头:“事情还没完。”
“你们可以不必搀和进来。”司空摘星插言道。
我苦笑:“怎么可能?”
花满楼微微露出笑容:“无妨,我会写信向家中说明,待风波平息后再带阿瑛回去。”
他总是体贴得过分,让我简直要心生愧疚。我忍不住叹息:“我现在觉得,宫九有句话说得实在很对……于是现在,麻烦要找上门了。”
“什么话?”
“有些事,或许你知道了之后,便恨不得不知道的好。”我深深觉得有句话很适合形容我现在的状态——你知道的太多了!!!
……“为什么你觉得麻烦会自己找上门来?”陆小凤看我许久,终于问道。
我老神在在答曰:“因为我不像你,总爱自找麻烦。”
“……”陆小鸡点点点。
这次的麻烦,我发誓不是我自找的。
然而这还只是我的猜测,不敢对旁人说,连西门剑神也不能,只能跟花满楼讲讲。
他没有分毫不耐,没有半点怀疑,安静地听我说完之后,才安抚地轻轻拍了下我攥得死死的手:“这没什么,阿瑛,车到山前必有路。”
“嗯……”
“这样的事情,告诉西门庄主和叶城主也没有关系。”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顶,“西门庄主,很疼你。”
“……嗯。”
是啊,西门吹雪实在是很疼我,就像一个严厉的父亲用自己的方式纵容着女儿,不苟言笑的兄长默默疼爱着年幼的妹妹。
……不缺爱的感觉,何其美好。
尤其身边还有这个人……
在灯火一闪一闪的跃动中,花满楼的侧脸看上去干净而安详。我忍不住地想张开手臂去拥抱他,最后还是犹豫了下,改为侧着身子,轻轻靠在他背后。
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终于脱开这些纷纷扰扰呢?
变故很快就来到,此时人间四月,芳菲落尽,塘中芙蕖眼看着就快要灼灼盛开。端阳将至,合芳斋里也早早备齐了做粽子的材料。
——然而就在此时,江湖上传来消息,关于一趟镖银的丢失。
……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价值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竟在一夜之间全部神秘失踪!
这件事影响所及,不但关系着中原十二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且江湖中至少还有七八十位知名之士,眼看着就要因此而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中原武林的九大帮,七大派,几乎全都有人被牵连在内。
而唯一生还的当事人、群英镖局的趟子手崔诚,如今仍然昏迷不醒,名医叶天士正着手紧张地施救中。这一次,倒是有人早早地请了陆小凤帮忙,于是陆小凤立刻赶过去凑热闹了。
谁都清楚,在这个时候,崔诚绝不能死……
“……没救了。”我淡淡道,手上忙着把粽子捆扎成型。
“为什么?”司空摘星倒没有跟着陆小凤一道走,坐在一边把玩包好的粽子。
我停了下手,看他:“你可知道,托这趟镖的是谁?”
“太平王府。”
“太平王府的世子又是谁?”
司空摘星微微蹙眉:“你怀疑太平王府监守自盗?”
我冷笑:“不,这趟镖太重要了,皇上不会坐视不理,太平王也没有那么傻。”
“说来听听?”
走进来的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话却是西门吹雪说的。
“师傅,大师父。”一看见西门剑神和叶大城主就心情好呀,我恭恭敬敬行罢了礼,然后解释道:“据我所知,宫九与太平王之间,可不仅仅是父子不睦。”
叶孤城沉声道:“昔在南王府时,亦有所耳闻。”
“南王心大,未必便不会计较着再次起事。我一直怀疑当初混进白云城的刺客跟南王府有些关系,细细访查果不其然;而宫九身为手握重兵、堪与南王比肩的太平王的世子,却也一起搀和进来,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太平王性情独断,为人自负,是绝不会有意与南王共同起事的。所以参与此事,应该只是宫九自己的意思。南王败了,他也不是不可以把自己摘干净;南王胜了,他也就胜了。而且无论是哪一种,都能对太平王造成打击。”
“可是他和自己的父亲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司空摘星表示有点疑惑。
我义正词严道:“这是旁人的家事,我们怎么好去搀和?”
“……”理所当然地继续遭鄙视。
“你是说,这件事情你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深更半夜,陆小鸡一声惨叫活生生煞到了三条街开外树上的乌鸦,嘎嘎叫着就从我们头顶飞了过去。
……我说:“本来我还打算告诉你一点什么,可是现在我半点这样的念头也没有了。”
“……”陆小鸡一脸惨淡地看着我,我无比淡定地回望过去,想了一想,告诉他:“好好享受发现‘惊喜’的乐趣吧。”
……陆小凤绝望地看向花满楼,花满楼微笑了,然后摇头道:“有些事,或许你知道了之后,便恨不得不知道的好。”
……我调教有方!我十分骄傲万分热烈地看着花满楼,从未觉得他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的可爱。而陆小凤那个手指抖啊抖啊抖,被我们噎得简直说不出半个字。
就在我非常之有狂笑的冲动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门,紧接着就是司空摘星探出的脑袋:“阿瑛,你师傅叫你过去。”
……又是夜谈会??!!
……这次还是多人夜谈会,因为叶孤城也在座。
待我坐定后,叶孤城便开了口:“你有话未尽?”
我想了想,嗯,“只是推测。”
“说来听听。”这是西门剑神说的。
好吧,两个师傅都有命,我哪敢不从?
望了望窗外夜色苍茫,再看看座上两位绝顶剑客如出一辙的神情,我深吸一口气道:“徒儿怀疑,宫九并非太平王世子,他就是玉罗刹的儿子!”
……一时间万籁俱寂,让我忽然产生了一种扔根针听听响不响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