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开始--> 曾国藩按郭嵩焘的示意朝对面望去,见一位穿湖蓝色衣衫马褂的文士在书店门口踱来踱去,忽儿摇头叹气忽儿抓耳挠腮,似乎碰上了什么未解难题,又仿佛正为一件事在那里牵肠挂肚、患得患失,举止大为奇怪。[]
“时隔多载,左季高大概已经介而立了吧?(注:左宗棠字季高)一位名噪两湖的名人,怎么看起来不大老成的样子?”曾国藩眯着眼皮。
“端严稳重那还叫左宗棠吗?我这位敝亲就这么一副风风火火、稀奇古怪的做派,熟识他的人见怪不怪,新给他起了个不雅的绰号叫‘左疯颠’!”郭嵩焘无可奈何的叹道。
“噢?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曾国藩本就对左宗棠十分欣赏,今日目睹他怪异的行为更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他二人交流之际,对面的左宗棠已经进进出出书店几次来回。有时进门前显得理直气壮,出门后如丧考妣;有时进去时低眉顺眼满面逢迎,再冲出门时昂首顿足火冒三丈……也不知在那边闹出什么玄虚?
曾国藩大是奇怪,便召唤郭嵩焘道:“咱们过去看看?你这位亲戚举止好怪异呀,究竟在捣什么鬼?”
曾郭二人走近时,那左宗棠又急匆匆返身钻进了书铺。
二人很想知道这位怪人为什么原因来来去去,便跟随他也进了书铺,远远地立在角落里看左宗棠如何作怪。
只见左宗棠来回旁若无人地踱步,两条手臂胡乱在空中挥动,情绪近乎于愤慨地争执道:“一两银子!我再给你加两钱!不能再多啦,一分钱一分货,你这本新书最多只值五钱银子,我肯出一两你已经占大便宜啦!”
那戴水晶老花镜的店掌柜看来也属于不好通融的人物,闻言将两只手摆得似摇动的蒲扇:“左先生你也算老主顾了,还用我重复多少次你才能明白呢——五两银子一本书,少一吊钱我都不卖!”
“你这开店的好没道理!我若不是看此书版式雕得不错,所用纸张和骑线装订也算讲究,值得买回去做个刻版的式样存在藏书阁,我连五钱银子也不给你!你是卖书的,懂不懂书籍价值高低奥妙在哪里?那要看写书的人是不是大师名家,他所写的内容是否开卷有益!否则你把一堆白纸装订成册,怎么就卖不出好价钱呀?”左宗棠说着说着又想翻看他要买的那本书,却被店掌柜一手按住不让他乱碰。
“这本书怎么了?写书的人名气还不够大——这可是康熙帝的诗稿哇!”店掌柜晃动着那本崭新的书,“若非盛世明君的遗墨,一般的书也就卖个一两钱银子,我凭什么敢卖这么高的价?正因为是康熙帝的诗集,我进货的价钱是每本三两八钱银子,若是一两银子卖给你,我这铺子开几日不要倒闭关门了吗?”
“康熙爷怎么了?玄烨的诗有那么金贵吗?”左宗棠狂傲地直呼先帝康熙的名字,这可绝对属于大逆不道该判流放的罪过,不但店掌柜听后大惊色变,就连躲在一旁偷听的曾郭二人也冒出了冷汗——这个左宗棠也太口无遮拦肆无忌惮了!
“你……你竟敢直呼圣帝其名!你、你、你……”掌柜用手指哆哆嗦嗦点着左宗棠。
左宗棠莫名其妙:“怎么啦,我讲错什么了?康熙爷本名就叫玄烨,就好比我名叫左宗棠,你不叫我左先生可以叫我宗棠,难道还能另起个名字叫阿猫阿狗?”
这回惊得郭嵩焘险些屁滚尿流!这位左宗棠老弟怎么年岁见长棱角也见长啊?似这种犯上的话传到衙役耳朵里,捉去判个秋后处斩一点都不为过!若不是多年混迹官场历练出的老成执重,郭嵩焘真想拉起左宗棠跑到一个无人处赶紧躲起来!
耳听那左宗棠还在振振有辞地强辩:“我这人买东西一向是以质论价看货付钱,觉得东西值钱才肯往出掏腰包——真品珍本,千金不贵;货不对板,一吊嫌多!康熙爷写的字是上讲究的,他开疆拓土平定宇内的功绩也可标榜青史,可咱眼下论的是他的诗他的书!这位先帝生凭作了几万首诗词,日均每天要写好几首,象他这样不重立意推敲只求数量,能是令人拍案叫绝的文字精品么?我花一两银子买的是这本书的雕工印订,你硬要我再多花四两银子买他那些生搬硬套胡编乱造的文辞,那我左季裳不成冤大头了吗?”
曾郭二人听左宗棠越说越离经叛道,弄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便欲挺身而出阻止他信口开河。
不料还未等他们有所行动,门外已吆喝叫喊着冲进来几名执剑握刀的捕快……
原来店掌柜经不住左宗棠屡番出言不逊侮辱先帝圣君,已暗中支使伙计跑到巡抚衙门去报了案!
那群差役个个凶如虎狼,进门不由分说就来拿人,扭住左宗棠的双臂便粗鲁地朝外面推搡。反观那个左宗棠始有惧色,一边挣扎一边挺着脖梗色厉内荏地大声嚷道:
“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是谁准许你们随便想抓人就抓人的?咱这大清朝难道就不讲王法了吗?”
郭嵩焘觉得又可气又好笑,出面拦下那伙衙役说:“噢,死到临头你才想到这天下毕竟还是大清朝的天下呀?噍你方才胡言乱语我还以为你姓左的做恶梦到了唐朝了呢!”
左宗棠见是近亲郭嵩焘,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说:“吾命保矣,涤生嵩焘兄救我!”
郭嵩焘叹道:“事到如今才想起找人保命啊?你再犯毛病胡说八道,就算像猫一般多生出九条命也没人救得了你!”
巡抚衙门的差役见有人挺身拦路,见到官府办差的人并不退避,便恶声喝问其来路。郭嵩焘自报了家门身份,又拉过曾国藩做回挡箭牌,这才一指左宗棠解释道:“这人是本官的一位亲属,自小便有发呓症的毛病,病情发作往往信口雌黄精神错乱,我这就把他带回家严加看管。你回去向鲁巡抚带个话,就说本官与礼部曾大人把这病人安顿着人诊治后,即到你们衙门拜见鲁大人……”
差役见突然平地冒出两位京城二三品的高官,尤其是曾国藩由贫寒学子考入翰林,十年七迁连升十级的官场神话向来被人津津乐道,已成为湖南人心目中的偶像及骄傲。此二人虽身穿便装,然举止尊贵气度不凡,一看即知不是由人仿冒的。
他们接到报案前来捉拿口中辱骂先帝的要犯,这时却成了一名发呓症的狂人,而且还是两位大官的亲戚熟人,究竟怎样处置一时打不定主意,不禁有些迟疑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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