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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超。速!更。新}
家家户户团聚的时刻。
但又何尝不是离别的时刻?
彭玉麟两腿已经站得僵硬,双膝发木发麻。
他在耐心等待那个人,那一对被暗淡夜幕遮掩而看不到,但却足以凭借记忆与想象来回味的脚踝。
午夜盘整着一天的结束,午夜也酝酿着新一天的开始。从踏出自家院门那一时候起,彭玉麟就知道,将会有一种全新的无比让人激动刺激生活在他脚下铺展开来,这其中也包括了那双很特别的脚踝,以及他跟脚的女主人并肩继踵所丈量出的后半生的路途。
就好比一本从来没翻看过的话本小说,人物的最终命运如何?故事的情节怎么发展?凡此种种全部都是谜团。类似的悬疑勾引出人与生俱在的好奇,同时更有一份渴望和期待。
不同的是读小说他彭玉麟仅仅属于一名旁观者,而从今往后的传奇故事,则需要他拿自己的亲身经历甚至于热血性命去书写和讲述。
附近好像有了些动静,侧耳细听又似乎只有零零碎碎的风的声音。彭玉麟集中精神捕捉声响的来处,依稀感觉到那双脚踝正坚定执著地走向这边,走向他未来铁血柔情的军旅生涯……
他不敢想象个中的过程,更无从推断后来的结果,可有一点确实笃定——梅姑陪伴在他左右,厮杀征战戎马倥偬的历程定会别有一番滋味。如果他是一把出鞘必见血的锋利的刀,那梅姑便是绕在刀把上面缠绵而温情的丝绒!
阳刚与柔软,血腥与温和。
叫人十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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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阴湿了彭玉麟脚面。夜深处飘至时断时续的狗吠,随即被细碎的夜风过滤掉。
长时间等候令人焦躁,惴惴的心情仿佛正有桩即将在不远处发生。
彭玉麟狠狠握紧拳头,像是要握住日后不可知的命运。
拳眼里握着一件物事,一只西洋细布缝制的布袋。梅姑的女红一流,针脚细密齐整,拿尺子量过一样。彭玉麟在乎的并非表妹的手艺怎样,他珍视的是布袋里装的东西。东西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但却沉甸甸压在他心头,重若泰山。
一缕白发,一缕老母亲散落的白头发。
头发是彭玉麟偷偷自桌角床边拾得的。母亲年轻时节又黑又浓的满头乌丝,不觉间已多半花白,岁月在她头上凝结成霜。这些白头发里,到底有多少根是因为操心他彭玉麟而变白的?母亲对待子女非常严厉,刚强好胜的性情颇像男人。在几名儿女中,母亲对彭玉麟期许最大,要求也分外严苛。他的习文舞棒,他的功名前程,乃至他结婚迎娶的对象,老人家事必躬亲,从来不厌其烦。彭玉麟有一度曾觉得母亲的种种操持,对他自己已经构成了沉重的包袱和负担。例如他跟表妹梅姑亲上加亲的天大好事,就因老人家横加干涉而没了下文……倘若这次不痛下狠心双双私奔,由着老人家固执下去,他与表妹这段姻缘,岂不是要终生抱憾,饱尝那相思想念的苦果?
眼下要离开了,彭玉麟才恍然理解了母亲的良苦用意:玉不雕琢不成器,梅花香自苦寒来。少了老人家硬赶鸭子上架般的督促,拿来的他自己今天这份决绝和义无反顾?他去投奔同乡江忠源,除了想在科场之外,用另一种形式赢得一份功名官禄的雄心,焉知这里面不包含着为了却老人家夙愿而发奋一搏的努力?
所以临行前他带上了母亲的一缕头发。
白发如霜,白发欺寒赛雪,在这个告别的冬夜。
约定会合的时辰早过了。彭玉麟由于担忧梅姑那头出了变故,便尽量压抑着不去胡思乱想,将纷乱的念头搁在老母亲身上。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这次恐怕要落得个大不孝的罪名了。彭玉麟不晓得自己的负疚歉意,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向母亲当面表达?
他只顾想事情,完全不曾注意古槐树后边,有双幽深幽深的眼睛,已含着泪盯了他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