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阙两侧安置的铜盆火架燃烧得正旺,看着外面着青蓝色火焰,本来就格外狰狞,在晚风的拂动之下左右的摇摆不定。秋季的夜晚,外面难免更深露重,我的外袍已经沾染上了一层湿湿的露水,殿上一群舞姬已经开始翩跹起舞,刘彻并未说过多的话,就开始了晚宴。
端起凤纹长案上的琉璃茶盏,一杯茶水下肚果然是暖和得多。坐在他的右下侧,几乎能感受到来自于他身上的气息,是紫藤花香夹杂着一种女人的脂粉香味。不知不觉的这香味使我晕眩,可心底里却嘲讽自己没用。
眼神流转的瞬间,我和韩嫣对视了一眼,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蹙起的秀眉,还是带着他一贯的笑容,端起几案上的酒杯,对我举杯然后一饮而尽。我也泛着浅笑,以茶代酒,回敬了他。
身后偶尔传来一阵的吟笑,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明明是屏幽的声音。刘彻似乎与她说得不亦乐乎,我听着屏幽的笑声能想象出她的模样。不过在这样的场合,她这样也未免太过招摇了些,不知道在座的大臣和帐帘之后的贵妇们瞧见了会作何感想。
正当我在心底感叹时,却听到陈阿娇嘲讽的声音,“哟,这可真是娇滴滴的声音,李美人,本宫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你也有如此娇媚的一面呢?本宫还以为你只会磕头下跪呢!”
她的声音尖利,我用余光掠见屏幽脸上青白的颜色,她唯唯诺诺的开口说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一时兴起竟忘了规矩,臣妾该死!”
“忘了规矩?你这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这才几天啊,就忘了规矩?若是今后时间长久了,你是不是连本宫这个皇后也不放在眼底了?”陈阿娇的语气尖酸刻薄,但是这也符合她的性子。
“都给朕住嘴!”刘彻厉声的喝道,“皇后难道忘了自己的本分?竟然如此胡搅蛮缠,哪里还有母仪天下的仪态?”
陈阿娇不惧怕刘彻,以她娇惯的个性是不会对刘彻低头的,哪怕明明知道是自己的错误,“陛下今日当着众大臣的面,这么多郡主公主的面,难道要因为一个贱婢而给臣妾难堪吗?”刘彻似乎也顾忌到皇家的颜面,什么也未再说,默不作声。
此时,殿上飘扬起一曲轻缓的乐曲,虽混合进多种器乐,唯独这里面的琴声悠扬悦耳更为难得。
我盯着那弹奏古琴的女子看得出神,她每一个眼神的流转,每一个指尖的拨动都让我自愧不如。虽然,我们面貌有些相似,但性子却完全的不同。我爱好音韵和辞赋,所以对她格外的关注。这乐曲是以古琴声音为主打,好似一曲汪汪的碧水在蜿蜒不绝的流动,是轻松舒缓之感却又婉转幽雅,听了之后整个身心都变得很畅快,连思绪也明朗了许多。
殿上,一曲毕之后,倒是有不少的人鼓掌,我的脸上浮着笑意。
身后传来刘彻的声音,“这是什么乐曲,竟如此的抒情?”
只见一个已经接近中年的男子在乐师队伍中起身,跪拜在殿前,“回陛下,正是根据《诗经》中的‘关雎’一诗改变而成。此首乐曲不仅仅是在于意义上的抒情,而是把里面雎鸠的鸣叫之声,表现得十分的生动。里面人物情感的变化也暗含在乐曲之中,所以陛下听来才会觉得如此婉转。”
“你这个解释朕从未听闻,听惯了《上林赋》之类的皇家狩猎似地乐曲,变换一下也是好的。不知是何人如此的神通?”刘彻对这首曲子甚是喜爱。
那跪拜在地上的男子再次的叩首,“回禀陛下,正是臣的小妹李凝锦所作。凝锦,还不快来参拜陛下?”他回首小声的唤道。
我见到他所唤的女子逐渐的起身,正是我打量许久的女子。她的粉颈竟然有些微红,脸色不自然,迈步也格外的小心翼翼,“奴婢叩见陛下,陛下圣安!”她眉眼低垂显得很温顺。
过了半晌,我才听到刘彻开口说,“果然是个妙人…来人,看赏!”
听到刘彻的打赏,那男子连忙拉着李凝锦的长袖,“多谢陛下隆恩!”
“不就是一首破烂的曲子吗?“陈阿娇抱怨似地口吻说道。
她原本就已经让刘彻不悦,此番刘彻定然不会再次的隐忍,“皇后若是不懂得音韵,也不要乱开口才是……”他的口气已经略带警告的意味。但陈阿娇根本就不会认他的帐,那样肆意妄为的脾气,又怎么会轻易的罢休,我料想她方才憋在心底的气还未发泄完毕呢。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嘲讽臣妾浅俗鄙陋吗?陛下若是嫌弃臣妾浅薄之人,那么陛下又是什么?”她的问话咄咄逼人,殿上诸多的大臣开始唏嘘。
刘彻自然是颜面扫地,原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不料静听了半日,也没听出什么端倪。
正欲扭过头看看身后什么境况,却无意之中瞧见了淡黄轻纱帷帐之后,一支尖利的箭羽正好对着刘彻的方向,心好像被针扎了一般难受,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顾一切上前扑倒在他的身前,这就像是一种身体的本能,我开始思考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扑向他了。
尖利的箭羽狠狠地刺中我的后背,一阵阵的疼痛霎时传遍全身,我无力的跌倒在他的怀中,闷哼一声,紧咬着牙…
大殿之上已经开始乱作一团,守在飞阙上的侍卫将刘彻团团围住,我听见了一片的刀剑之声,“保护好陛下!”那似乎是青儿的声音,我只是隐隐约约还能听见。
刘彻眼里到底是什么情感,我不敢妄加断定,此刻迷离我更读不懂。他一把抱起我,神色仓惶痛苦,如黑曜石一般的深邃眸子隐隐燃烧着的火焰,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
“速传御医到漪兰殿!快去!”他对身边的侍卫大声的喝道,遂抱着我大步离开了殿内。
后背一股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身子开始往下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包裹住全身,他紧蹙着的剑眉,在我遇刺那一刻便没有松开,我支起手臂缓缓的为他抚平,他似乎吃惊我的举动,低头看着我…
我们就那么直视着却未说半句话,下唇几乎被我咬破,难忍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的袭击着我的神经,不仅仅是皮肉的疼痛,甚至连我的灵魂也开始痛。
“你…为什么这么傻?”他似乎是酝酿许久才艰难的说出口,分外痛苦看着我的眼眸。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也许,那已经成为了臣妾的一种本能…陛下,您知道什么是本能吗?”我忍着剧痛对他说道。
“难道,在这么多的背叛和伤害之后,你还会有这样的一种本能吗?”他的声音已经逐渐的哽咽,我的意志瞬间土崩瓦解!
到底是什么摧毁了我坚强的意志?是这身后的疼痛还是刘彻哽咽的声音?
我惨白的对他笑了笑,“本能一旦形成…便不会轻易的更改,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黑眸闪动着晶莹的泪水,却滴落在我的侧脸,他为我流泪了,不是吗?“陛下…哭什么?臣妾…臣妾这不是还好好的么。”我露出绝美的笑容。
“因为你的一句‘本能一旦形成便不会轻易的更改’,挽吟,你如此的怨我恨我,为何还要为我挡下这一箭,若稍有不慎,我岂会独活?”他不曾料到我会毫不犹豫的扑到他的身侧,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在心底也问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不能真正的回答出,仿佛就像是我每天都需要呼吸,那么的天经地义。
他紧蹙的眉心怎么也未松开,我虚弱无力的靠在他的胸前,留恋于这个安稳的怀抱,却不敢轻易的靠近。晃眼之间,看到泼墨般的天空,一轮皓月当空,萧瑟的秋风吹拂过季,前额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身后的疼痛让我越发的难忍,竟然痛苦的呻吟出声。
刘彻听到我细微的声音,眼眸变得阴沉,“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漪兰殿了。”
尽量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原本平整的呼吸变得有些繁乱,胸口开始剧烈的起伏。寒风吹散了身子的余热,觉得有些寒冷。刘彻脚下的脚步越来越急,甚是有些踉跄。感受到他不规律紊乱的心跳,他终究还是担心我的,刻意的躲避,无论如何也躲避不了自己的心,亦如我一样。
回到漪兰殿,殿内的侍女见到我这番模样都惊慌不已,刘彻来到内殿,将我匍匐着放在软榻上,“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取热水和棉帛过来?”
他对外殿的侍女怒声,暴戾的模样让我有些温暖,他小小的焦躁,此刻显得分外迷人,我是喜欢他的,他是爱我,这毋庸置疑。
不一会儿殿外响起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杂乱无章的朝殿内走来。无力的趴在软榻上,一阵一阵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
“老臣叩见陛下,叩见卫夫人!“那是御医的声音,刘彻已经等不及起身一把抓着御医来到我的床榻之前说道,“你快替夫人诊治!”
“陛下,这…这夫人失血过多了,还得赶紧将箭羽拔出来才是!”那御医颤抖着声音,仔细的看着我的伤处,刘彻过了半晌才问道,“可有什么止疼的药膏?”
“这,恐怕没有。只是夫人的伤口过深,若是用止疼的草药也是无济于事的。陛下,拔出箭羽自然是有些疼痛的,若不尽快取出,伤口感染,恐怕……”
刘彻抬手止住了御医的话,我见到了他眼底一丝的无奈和犹豫不决。
“陛下,动手吧。”微弱的声音在内殿响起,沧桑丑陋不堪。
他的黑眸氤氲着一层水气,有些濡湿,我尽量的不再呻吟,可终究未忍住,一滴一滴澄澈的泪水,太过珍贵。我们之间还是存在着以前那样的情感,他半蹲在我的床榻边上,握住我的手,我忍住疼痛,微笑着说道,“臣妾…不怕疼。御医,请你快动手吧!”
“夫人先忍住,老臣得罪了…”我害怕拔出箭羽那一刻的疼,但刘彻的眼泪在我面前却是最好止疼药,他有力的大掌传递给我安稳的力量。
后背开始像被人撕扯着那样的痛,紧咬着牙,就在拔出箭羽的那一刻,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忍得住,没想到着疼比我预想中来的猛烈,神经急速的促动了一下之后,眼前的事物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尖叫出声,眼前终是一黑,再也忍不住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