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中宵

目录:一只凤凰的苦逼情史| 作者:柳上眉| 类别:都市言情

    今晚风有些大,怕是要下雨了。

    我记得子茹死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孩子惨白着一张脸,泪水含在眼眶里,原本丰润的面颊深深凹陷下去,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她瞪着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枯瘦的手指死死拽住我的衣襟,苍白的嘴唇一张一翕,似是用尽了全是的力气,终于嘶哑着嗓子道:“师傅,子茹求你。”

    我平静地瞧着她,双手笼在衣袖里,一语不发。

    子茹被我领回来的时候尚且是只不会说话的小白狐,整日就知道围着我脚边打转,照着师弟的说法就是,这哪是只狐狸,分明是只小狗。

    每当此时,我总爱从地上抱起小小的她,放在手里逗逗。

    白狐狸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我,伸出粉粉的舌头舔舔我的脸。

    本来我甚是讨厌这类动作,总觉得口水之类的秽物是沾上了便洗不掉的,可瞧着她那黑漆漆的瞳孔,我心里便软了,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她的毛皮顺滑无比,摸在手心里痒痒的,软软的。

    大概是我太宠她了,是以,虽然日后她能化成人形了,可见着我总爱时不时变回狐狸的样子,然后扑到我怀里,让我抱着。

    照着师弟的话,我待子茹不像是师傅,倒像是……

    我一直想问他像什么,可是他每当说到最后,声音总是小的让人听不见,问急了,师弟便挑开窗子跳出去,人溜得没影儿。

    后来子茹犯下大错,惹得婆罗迦要杀她,要不是我出面救了,恐怕她早就死在修罗宫了。

    回来后子茹一下子变了不少,郁郁寡欢,整日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就连看到我这个师傅都不大有反应,也不爱变回狐狸绕着我的脚边转圈了。

    我觉得分外寂寞。

    袖子被拉了拉。

    子茹费尽力气仰起头,抓着我袖子的手指节发白:“师傅!”

    她的眼睛仍旧是那么黑,那么圆圆的,让我想起那只总爱在我脚边转悠的小狐狸。yueDuwu.com

    终于,我缓缓地点点头。

    她的眼神亮了亮,终于闭上眼,松开抓住我袖子的手,永远睡过去。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门,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弓着身子的影子。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冲着门外高声道:“何事?”

    外面的小厮声音急切,带着几分哭腔:“蛊王还请速速随我去前殿,方才魔君回来了,好似受了重伤。”

    我打开门:“那便去吧。”

    领路的小厮脚步很急,像是婆罗迦伤的不轻。

    听说今日婆罗迦是要和那个女人结婚的,怎么闹成这样,难不成?我抿嘴笑笑,难不成那个女人是个泼妇,一不开心将他绑在柱子上狠狠抽打不成?

    可我分明记得当日,她也算是一个软脾气的姑娘。否则也不会这般容易就饶过子茹。

    我拍拍额头,年岁大了,思维总是有些跳跃,整日想些有的没的,不思正事儿。

    前殿灯火通明,婆罗迦躺在一张小塌上,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上首的正位上坐着一个人,穿着墨色的袍子,衣襟处有金线绣的云纹,黑漆漆的长发未束,流泻在肩头,一直逶迤到地面上,额前一颗蓝色的珠子,闪着微微的光。

    我拜倒在地面,将额头抵在地面上:“参见太巫魔君。”

    太巫摆摆手示意我起来,指着婆罗迦道:“碾玉还请帮吾瞧瞧他。”

    人群让开一条路,婆罗迦惨白着脸躺在塌上,身上的衣服有些焦糊,嘴角一丝血迹未干。瞧这形容,像是被火灼伤了,不过,能伤到魔君的火可不多。

    我伸手搭在他的脉门上,他的脉搏很快,快得不正常。

    婆罗迦半眯着眼睛看了看我,虚着嗓子道:“你们且下去,本座与蛊王单独处一会。”

    人群悄悄退了下去,我偷偷瞥了一眼上首的正位,空着。

    婆罗迦挣扎着坐直身子,倚靠在后面的软垫上,掩嘴又咳了一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着我。

    我面不改色,静静任由他看着。

    一阵风刮进来,屋子里的烛光跳了跳,灭了大部分,只余下几盏小灯还亮着,屋子里突然暗了不少。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不太分明,侧脸隐藏在阴影里。

    半晌,婆罗迦终于半阖上眸子,缓缓道:“碾玉离开医谷多少时日了?”

    我算了算,道:“约莫着也有七百万年时光了。臣记得臣来的时候,仙魔之战才刚刚开始。”

    婆罗迦叹了口气,似在沉思,低低道:“这么久了啊。”

    他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有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显出几分萧瑟之意。

    “方才我躺在榻上,眼前恍恍惚惚闪过诸多画面,看不大清楚,却又觉得熟悉得很,这里,”他举起手按在胸口上,“这里也觉得不太舒服,仿似被什么压住似的。”

    我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冷意,柔声劝慰:“魔君怕是身体受了伤产生了些幻觉吧,受伤之时,哪处觉着不适也属正常。”

    婆罗迦于又抬了头看我一眼,忽然一笑:“碾玉既然这么说本座就放心了,身上这些左右是些皮肉伤,不妨事,你留下点药膏摸摸就成。”

    我躬身鞠了个躬,弯腰退下。

    外面风越来愈大,沙石漫天飞舞。

    那蛊虫在婆罗迦体内存活了近七百万年,可惜一把火一烧便没了。

    婆罗迦的记忆也快觉醒了吧。

    我眯了眯眼,看了看头上黑沉沉的夜空,快步往回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那日子茹拉着我的袖子,挣扎道:“我这般爱婆罗迦,他却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只知道在树下摸那个棋盘,一摸就是一整日。”她的眼睛露出一丝怨恨,“师傅,我恨啊。那个叫阿寰的女人哪里好了,又愚蠢,又软弱,怎配得上婆罗迦,将来怎堪魔后的重任!”

    她的手微微颤抖,嘴唇也跟着抖,声音凄厉:“最恨的是她明明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却这般一走了之,她既然知道自己要走,为什么又要与我争她。”子茹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微微带着一丝哽咽,“偏生,偏生婆罗迦整日都想念着她。”

    我伸手摸摸她的头顶,想象着当年逗弄小狐狸的样子,可惜原来毛绒绒的皮毛已经变成了复杂的发髻,上面插满珠花,被光一照,闪闪发光,瞧着虽然漂亮,可却平添了几分冷意。

    子茹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眼睛亮的吓人,却又似空而无底的黑洞,直把人往里面吸:“子茹但求师傅帮帮子茹,成全子茹最后一个心愿。”她的声音在这晦暗的夜晚带着几分幽寒,“子茹求师傅封了婆罗迦对她的爱,永远的封住!最好让他彻彻底底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我淡淡道:“即便他忘记了,也不会再爱上你,你又何必。”

    子茹的面色流露出一丝悲戚,却又诡异的微微带着点欣慰:“不爱便罢了,左右她终究得到了又失去了,还不如我。哈哈。”她粗粗喘了口气,歇息片刻,声音带着几分柔腻,低低道,“而且这样,他大概不会这般难过了吧,等一个永远不出现的人的滋味,当真是……绝望地紧,时日久了,咳咳……”

    子茹咳出一丝血迹,面色更白了几分,面上露出一丝苦涩:“时日久了,大概要如我这般可要如何是好。”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个婆罗迦。

    我眨眨干涩的眼,心里钝钝的痛。

    窗外轰隆一声雷响,雨“唰”得淋下来。

    树影被雨打得摇曳不止,映在窗子上,像是狰狞的触手。

    我低低笑了两声,碾玉啊碾玉,在如此寂静的深夜,你这般风露中宵的给谁看呢,端是矫情得狠了。

    雨水从窗户渐进屋里,打湿了放在窗口的桌子,我最后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夜空,关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