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咱们来承德多少天了?”
“嗯……七八天?十来天?快半个月了吧?嘻嘻,反正好玩儿的事儿挺多的……”
金小喜突然流下泪来:“小欢,你真是乐不思蜀啊——你都忘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了吧?”
“姐,这我怎么会忘?咱们一是来探望大哥;更重要的是要去避暑山庄盗那高丽国进贡的千年雪山冰蟾人参膏给外婆治哮喘病的么……”
“亏你还记得!你看你天天疯啊疯的,我以为你都忘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了呢……”
“姐,你真是,林妹妹似的,动不动就掉泪珠珠儿,又有谁欺负你了?跟我说,我替你出气儿!”
“我有你这么一个武功盖世的好妹妹,谁敢欺负我?可是……”
金小喜破涕为笑,旋即又颦起了眉。
“姐,侬又愁什么哟?”
“听说后天就要大考了,可大哥还未找到,怎么办哪?”
“那侬个愁又能怎么样?没准儿哥哥在哪里隐居着正使劲儿背他那些之乎者也诗云子曰呢。到时候他就该现身了。你呀,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咱哥那个状元郎谁也拿不去!”
金小喜满脸的愁云里露出一缕曙光,苦笑道:“都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整天价傻乐呵就不知道愁啦……”
金小欢得意地耸了耸小鼻子:“我呀,值钱就值在这没心没肺上。这世界上的事儿,有开头就有结尾,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愁也没用,急也没用。没有谁这个地球都是该怎么转还怎么转。好事儿该来的时候,千军万马挡不住;坏事儿要来的时候,万里长城也拦不住。这发昏它当不了死。所以呀,姐,莫忧愁,别烦恼;欢欢喜喜度春秋,一场游戏一场梦;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春夏与秋冬……”
金小喜笑道:“死妮子,什么时候成了禅师了。走,看看大师姐在做什么哪……”
赛飞燕正在黄土高坡的屋子里和他叫劲儿。
“师弟,今儿你非给俺说清楚——你说俺到底哪儿不好?!还至于你逃婚——千里迢迢逃到承德……”
“不是,师姐,俺不是……”
“不是?是你的不是还是俺的不是?嫌俺?俺哪儿不好?这脸蛋儿,长得不说赛西施吧,至少也赛过貂婵;这身段——”扭了扭强壮的、啤酒桶般的腰,“不说风拂柳吧,总也算个小蛮腰吧?要不人家怎么都管俺叫赛飞燕呢?”
“师姐,这赛飞燕是你自己给自己起的,可不是人家叫出来的……”
“啊呸!他们都瞎了眼!像俺这样的脸蛋儿、这样的身段儿、这样的绝代佳人——不说倾国倾城吧,也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也没准儿是万里挑一呢!再说了,好看的脸蛋儿有什么用?那些美人儿,哪个会耍枪?哪个能使剑?除了一个接着一个地生孩子,还会什么?像你师姐这样文武双全、色艺双绝的美人儿,你打着灯笼上哪儿找去?你……你……你还敢逃婚?你这负心薄倖的、寡义薄情的负心贼!陈士美!”
黄土高坡涨红了脸儿抗议道:“师姐!你这么说俺,俺冤枉!俺没跟你结婚,怎能说是逃婚?更不是陈士美!”
“你还说!你还嘴儿硬!你都忘了吧?当初你刚拜入师门,师父教你剑招儿,你比牛还笨,是谁把着你的手教你剑招儿?师父生了气要打你,是谁跪着求情让师父消了气儿,才使你一次又一次少挨了多少板子!那次你让蛇咬了,躺在山坳里,都快死了,是谁找到你,用嘴吸出了毒液,救了你的小命?嗯?你说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这小没良心的!你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宝贝心肝儿俺的小狗狗……”
“师姐,这些俺都没忘!刻骨铭心!师姐,你让俺为你死了,俺眼都不眨!可是……让俺跟你成亲——俺找不到那种感觉嘛……还不如让俺死了痛快!”
赛飞燕怒道:“什么?!跟俺成亲还不如死了痛快?!你!你这个小负心贼!你气死俺啦——”
“师姐息怒,师姐息怒……”
“息怒个屁!哼!你跑出这些天,见的人也多了,见识也大了,又当了武状元,你心也大了……俺问你,什么叫感觉?感觉是什么?两口子成了亲,被窝儿里一钻,娃儿一串串生出来了——你就是娃儿们的爹,俺就是娃儿们的娘;你挑水来俺织布,俺烧饭来你砍柴……找么子感觉?嗯?你说!你那感觉多少钱一斤?”
金小欢和金小喜正好挑帘进来,听得金小欢直想笑,金小喜脸通红。
黄土高坡一见金小喜,脸儿胀得更红:“师姐,你都胡说些啥子哟!缺心眼子,不怕人家笑话!”
赛飞燕一愣,看了看金氏姐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你怕人家笑话?俺不怕!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出来这才几天就腐败咧!嫌师姐土气啦?没人家小南蛮狐狸精会弄那狐媚子是不是?……”
金小欢抗议道:“哎师姐,侬师姐弟打嘴架,毋要牵丝扳藤哦……”
赛飞燕不理她,自顾自地说着:“还说俺缺心眼子!你看上哪个有心眼子的啦?你这小没良心的!哎哟,俺不活着啦……”
说着,嗖一声从窗子飞出去了……
金氏姐妹追了出来:“师姐!师姐——”
何处觅芳踪?
黄土高坡慢腾腾地走出来……
金小喜着急地说:“二哥!咱们快去找师姐吧!她要是想不开寻了短见怎么办哪?”
黄土高坡大笑道:“俺师姐?寻短见?除非阳婆子从西边出来!”
“那……”
“放心吧——她的心比天还大哪!”
说完,黄土高坡打了个哈欠又回屋去了,转眼如雷鼾声传了出来……
金氏姐妹互相看了看,也大笑起来……
“姐,天这么热,咱们游泳去好不好?”
“好呀,有两件衣服也该洗洗啦……”
“噢,洗澡去喽——”
“死丫头,这事儿也大呼小叫的,你想把色狼招来啊……”
远的山,近的山,层峦迭障……
远的树、近的花,乱花迷眼……
磬锤峰,生机勃勃,一柱冲天……
蛤蟆石,作势欲扑,栩栩如生……
雪白的瀑布雪练也似从山上飞流直下,溅起千万朵雪浪……
瀑布冲成的碧水潭,潭水碧绿……
金氏姐妹畅游其间,好似两条美人之鱼……
乾隆骑马走近青苹果客栈,一眼见到“主子妈之墓”,颇觉诧异。
乾隆走进青苹果客栈,见到杏儿正在井边打水,走上前,指着外边问道:“杏儿姐,主子妈怎么死啦?什么时候?”
杏儿见问,突然“哇”的一声夸张地嚎啕大哭起来。
乾隆见状,摇了摇头:“唉,人早晚都有这一天。节哀吧,大姐。”
鼾声如雷……
走到窗前,见到黄土高坡还在酣睡……
乾隆莞尔一笑,转身问道:“杏儿姐,她们姐儿仨哪?”
杏儿似乎悲痛得不想说话,只向碧水潭方向指了指,乾隆勒马走去……
两姐妹游累了,坐在潭边大石上休息,金小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哟,我得赶快回去一趟……”
说着,慌慌忙忙就去穿衣服。
金小喜喊道:“什么事儿呀这么着急?喂,你穿的是我的衣服耶——”
金小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昙花!杏儿姐说,她家的昙花儿是红色的,就是这会儿要开,昙花一现,不快点儿,就看不见了……”
一阵马蹄声,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人影儿。
金小喜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将金小欢的红裙慢慢穿在身上:“昙花不都是夜里开么,怎么会这会儿开呢?再说,昙花不都是白色的么,哪儿会有红色的呢?唉,总这么一惊一乍的,还把我的裙子穿跑了……这可怎么好……”
乾隆骑马从柳林中转出……
金小喜一喜,羞怯地:“大哥,你怎么来啦?”
乾隆下马走过来,拿着东西的手放在背后:“小欢,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不是……”金小喜本想说自己不是金小欢,但眨了眨眼睛却没说,还调皮地一笑,顺着乾隆的话茬儿接了下去,“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呀?”
“你猜猜?”
“裙子?”
“ON!”
“短剑?”
“ON!”
金小喜恼了:“人家猜不出来,侬不猜了!”
“你瞧瞧!”
金小喜扭头,斜眸望去,只见乾隆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小瓶儿正对她微笑。
“那是什么呀?”
乾隆深情地看着金小喜:“小欢,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金小喜眉毛微微一挑:“什么呀?”
乾隆凑近前,动情地注视着金小喜的眉毛:“我最喜欢你的眉毛——像鸟儿的羽毛一样,在太阳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金光闪闪?”
“金光闪闪!”
金小喜揄揶道:“那是庙里的佛。”
乾隆脸皮颇厚地继续赞美道:“不是金光闪闪,是闪闪发光,像早晨花瓣儿上滚动的露珠儿。”
金小喜轻轻哼了一声,似喜似嗔。
乾隆将小瓶儿交到金小喜手里:“这小瓶儿里,是一种眉膏,是新疆王爷进贡的。这种眉膏,抹上去,美人儿的眉毛就会像鸟儿的羽毛一样,又黑又亮……”
金小喜接过眉膏,怔怔地看着:“那……我姐姐的眉毛和我一样的弯,一样的亮,你为什么只送给小欢呢?”
“因为只有一瓶。”
“那你为什么不送给小喜呢?”
“小欢,这你都不明白?因为……我爱的是你!是小欢你呀!”
金小喜慢慢扭过头去,望着远方的青山,眼里渐渐溢满了泪……
“小欢,我知道你们姐妹情份好,可只有一瓶儿眉膏时,我只能送给你——送给我最心爱的人儿。”
“那我姐和我有什么不一样?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姐呢?”
乾隆叹了一口气:“要说呢,你姐她温柔、可人、知情达理……是一个很乖的好女孩。一百个男人,大概有九十九个都会喜欢你姐的,比如黄土高坡,他不就爱你姐爱的魂儿都要丢了么?可我不行,我身边的女人……哦,我见过的女人都是轻声慢气的,低眉敛目的,不是温驯得像小猫、就是咩咩的像小羊——咳,一点儿个性都没有,只会上你腿边蹭痒痒、套磁……”
金小喜讽刺道:“大哥,那你身边有多少女人哪?”
乾隆尴尬道:“咳,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当真。反正我喜欢的就是你!虽然从一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挤兑我、挖苦我、损我、冤我……可我却偏偏就喜欢你这一点。小欢,你懂吗?在我的眼里,你才是活生生的人——是活蹦乱跳、有生命、有热血的人哪!这么说吧,我一见到你,就好像三伏天嗓子眼儿正冒烟儿时,喝到了一瓢井拔凉——那冰凉、那凛洌、那解渴……嗨,那感觉……它就是一个爽啊!”
“那你就不怕喝呛了肺?”
“喝呛了肺?小欢,你可真逗。不错,自我们相识以来,你不是对我呲牙咧嘴,就是对我张牙舞爪,简直就像一只小母老虎……”
“那你宁愿喜欢一只小母老虎?”
乾隆一脸的美滋滋、喜洋洋:“嘿嘿……我就得意这一口儿。”
“挤兑你、挖苦你、损你、冤你……你一点儿都不生气?”
“生气?哈!气从何来?小欢,我不但不生你的气,我简直是心花怒放!我简直是醺醺然、陶陶然、飘飘然……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音乐——简直是之音!小欢,求求你——你现在最好立刻挤兑我、挖苦我、损我、冤我——我才高兴!我才开颜!到现在我又有一天两夜三十六个时辰没听见你对我咆哮了——我已经受不了啦!我已经不能没有你这只可爱的、凶狠的、美丽的、伶牙俐齿的小母老虎了!快!你快点儿对我张牙舞爪、对我怒吼咆哮、对我做河东狮吼吧!”
金小喜困惑地望着乾隆,自言自语道:“贱!真贱!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贱的男人——难道这世界上的男人都这么贱吗?……”
乾隆如饮琼浆玉液,如痴如醉,喜不自胜:“说得好!小欢,你说话就是这么痛快,这么赶劲——这才叫久旱逢甘霖——我喜欢的也正是你这一点——伶牙似剑,俐齿如刀!小欢……”
金小喜把脸一沉,正色道:“我不是小欢!我是小喜!金——小——喜!”
“啊?!”乾隆尴尬地结结巴巴,颇为狼狈,“你……是……小喜?”
金小喜脸若秋霜,语带幽怨:“我不会怒吼咆哮,我也不会张牙舞爪……很抱歉,我不是你那只心爱的小母老虎!”
说着,将那瓶眉膏扔给乾隆。然后,慢慢扭过身子,对着碧绿的潭水,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青苹果客栈厨房里,赛飞燕与杏儿正忙乎着……
金小欢蹦蹦跳跳地跑进来:“杏儿姐,昙花开了么?”
“还没开。”
那盆昙花和昨天一样,没有丝毫要开花的样子。
金小欢很扫兴:“你不是说这会儿要开吗?”
杏儿呵呵一笑:“那它不开我有什么办法?”
金小欢悻悻地退了出来,走过黄土高坡的窗前,看见黄土高坡还在酣睡。
金小欢一笑,随手掐了一支草茸,蹑手蹑脚进了屋,走到黄土高坡跟前,伸出草茸捅他的耳朵、搔他的鼻子……
黄土高坡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又酣声如雷……
金小欢捏住他的鼻子,黄土高坡酣声立断……过了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懵懵懂懂中突然眼前一亮:“小喜?”
金小欢眼睛一眨:“我不是小喜,我是小欢。”
黄土高坡胸有成竹笑道:“你姐妹虽然不好辩认,但衣服还是好辩认的。尤其一开口,那更是八九不离十。”
金小欢一听,立刻装得很淑女很温柔很像金小喜平时的样子,故意腼腆地慢声细气地问:“黄土高坡哥哥,那你觉得我和小欢谁更可爱呢?”
黄土高坡毫不犹豫:“那还用说?一百个小欢也比不上一个小喜啊!”
金小欢气得柳眉倒竖,但又强压下愤怒,柔声细气地问:“那……为什么呀?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男人的心。”
“那还用问?小欢他跟个假小子似的,整天就想着把天捅个大窟窿!谁受得了她呀?我看只有皇上才能喜欢她……”
“为什么呢?”
“还用问?她惹多大的祸都让皇上给她兜着呗!俺可不喜欢她!一点儿……不,半点儿也不喜欢她!”
眼泪在金小欢的眼睛里绕着眼圈儿转着……她扭过头,假装去捉一只金龟子。
“可小欢她喜欢你!她要嫁给你——做你的老婆呢!”
“做俺的老婆?俺的亲亲哎!快饶了俺吧!俺就是死一百次、再一百零一次托生成男人、第一百零一次结婚——娶的老婆也轮不到她金小欢!”
“啊呸!”金小欢气得小脸通红,咬牙切齿,“黄土高坡!你这蠢牛笨猪木头驴山药蛋土老冒儿乡巴佬!你们那土得掉渣儿的黄土高坡出产的黄土疙瘩脑袋土垃坷心的猪头三!你以为我金小欢很在意你吗?你以为你是谁?第一百零一次也轮不到我?!啊呸!你这白羊肚手巾大裤裆踢倒山烂鞋子的土豹子土老冒儿土包子高粱花子脑袋!我金小欢半个眼珠儿也瞧不上你!我就是死一万次、再一万零一次托生成女人、第一万零一次嫁人也轮不到你这个黄土疙瘩大笨猪!哼!”
金小欢转身跑出门外,门摔得咣咣当当地晃个不停……
“明明是小喜……怎么又变成了小欢?”黄土高坡抓挠着自己的脑袋,被骂得一头雾水,望着门外摇着头,“这回可有得麻烦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