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夫人强作欢颜,端起酒杯自我解嘲道:“既然消化不了我的‘菠菜’——那就喝酒好啦!”
“等一等,我先来个鸡大腿垫垫底吧……”金小乐扯下一支鸡大腿咬了一口,开心地大吃起来,“哎我说知府大人,这狱里的伙食你也不管管,犯人都吃的是什么你知道不?连猪狗都不如!你这官儿是怎么当的?汤知府,我怀疑你严重贪污犯人伙食费!”
汤知府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金小乐!你要明白你在跟谁说话!哼!不是铃铃公主保着你,你十个脑袋也搬家了!”
金小乐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开心地说:“那您还客气什么?我的脑袋就长在这里,您快拿去砍了吧……”
汤知府生气地哼了一声!
汤夫人堆出一脸假笑说道:“金举人不要生气。我一定好好批评我家老爷,让他虚心接受你的意见,搞好监狱伙食,把犯人们养得又白又胖,一个个都跟小肥猪似的好不好?”
“不好。”
“怎么不好?”
“小肥猪再肥,吃得也是猪食。我们要吃伙食,不吃猪食!”
“好好好!吃伙食!小乐,来,这回该喝酒了吧?”
金小乐勉强端起酒杯。
汤夫人扭扭捏捏走过来,将杯子穿过金小乐的胳膊:“金相公,来,咱俩喝个交杯酒。”
金小乐慢慢从汤夫人臂弯儿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噢,汤夫人,请不要这样,这样很不好。首先我要声明我心已有所属;然后我要提醒汤夫人,做为人妻如此轻浮,您是向世人昭示知府大人头上乃双重顶也。”
汤知府不解地问:“何为双重顶?”
“大人这也不知?”
“不大明白。”
“大人居然不知自己红顶之上还有绿顶。”
“绿顶?”
“就是老百姓说得绿帽子、鸟龟、王八头!”
汤知府居然不怒反笑:“老百姓懂什么!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当然不能理解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金举人,我并不认为刚才你的话是对本府的诋毁。正相反,比如此刻看到我夫人和你坐在一起,本府这才晓得什么是举案齐眉,什么叫郎才女貌!”
汤夫人假意斥道:“啰嗦!既然明白,还在这儿当电灯泡!”
汤知府逢场作戏端起酒杯:“好好,金大举人,咱们喝了这杯酒,本府便去睡觉,留下夫人伴你这良辰美景,春宵一刻……”
汤夫人满面春风举起酒杯:“来,金举人,咱们干了这杯!”
金小乐摇了摇头:“郎才女貌?那这杯酒却干不得!”
汤知府与汤夫人愕然望着金小乐。
金小乐笑道:“因为——汤夫人的貌与金举人的才实在不成正比——面对汤夫人这惊为天人的貌,金举人的才实在自惭形秽汗颜之至!”
汤夫人端起酒杯,拿着明白当糊涂说:“金举人不必过谦。你虽然谈不上才高八斗玉树临风,让我这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委屈了些,但我也明白那曲高和寡的道理,是以也不想心太高了——高处不胜寒么!所以我呢,第一次便屈就了我夫汤知府;这第二次嘛,也就马马虎虎,屈就于你金小乐金大举人了……来,喝酒!”
金小乐哈哈大笑:“那这酒更不能喝了!何必让汤夫人屈就小生做个忧魂怨鬼呢?还是好好做你的汤夫人吧!小生实在是消受不起!”
东方渐渐放白。
汤知府望着三杯一动未动的酒,很着急但又不能发怒,翻了翻眼睛突然心生一计:“金举人,咱二人便以眼前之景色,对上一联如何?做得好的便喝了这杯,算赢;输了的也陪一杯。你看如何?”
金小乐笑道:“好啊!大人请出上联。”
汤知府捻了捻八字胡,吟出上联:“三人围桌坐——大人、夫人、金举人。”
“臭!俗!俗不可耐!臭联只好臭联对——”金小乐不假思索,对出下联,“各怀心腹事——案事、家事、公主事。”
汤知府道:“臭对臭,不分输赢。来,咱们喝酒!”
金小乐道:“喝就喝——臭联酒!”
二人哈哈一笑,正欲举杯,汤知府指着窗外:“看,那是一只什么鸟儿?”
金小乐与汤夫人一起向窗外望去。
汤知府迅速将金小乐的酒杯与汤夫人的酒杯做了调换,可谓神出鬼没。
汤夫人回过头来说道:“不过是几只早起的家雀,看你大惊小怪的……”
汤知府举起酒杯:“来,接着喝咱们的臭联酒!”
金小乐也举起酒杯:“天下第一臭联!”
汤夫人端起酒杯道:“为两位大才子的大臭联干杯!”
“干!”三人一饮而尽。
汤知府笑眯眯地问:“这酒怎么样啊?”
金小乐咂了咂嘴儿:“一般般啦。”
突然,汤夫人“啊”地发出一声怪叫,脸变得通红,干张着大嘴想说什么,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显得又着急又惊恐,手指金小乐,嘴里不断发出啊啊的怪叫……
金小乐惊问:“她怎么啦?”
汤知府冷笑一声:“她好像怀疑你给她的酒里下了药呢……”
汤夫人啊啊地怪叫着,张开双手做利爪状,往金小乐脸上抓来……
金小乐大惊,边躲边嚷:“我没下药!下什么药啊?夫人她怎么突然不会说话啦?”
汤夫人还在往上扑着,要和金小乐拼命……
汤知府不再冷笑,啪地一拍桌子,对汤夫人吼道:“不要冤枉他!是我换的酒——不是他!”
汤夫人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啊地一声怪叫,每个麻疤都涨得通红,一头撞向汤知府……
汤知府一闪,汤夫人一头扎到地上,嘴巴和脸都摔出血来,披头散发地爬起来,又冲上去与汤知府拼命……
汤知府一个耳光抽在汤夫人脸上,汤夫人又一个跟头扎到地上……挣了两下,爬不起来了……
汤知府泠笑着,面目狰狞……
金小乐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这……这是为什么呀?”
汤知府手指汤夫人嘿嘿冷笑:“贱人,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敢算计老子——今儿我就叫你自食其果!”
汤夫人啊啊地叫着,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刹那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愤怒!后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给他喝!
汤知府又是一声冷笑:“后悔了吧?晚——啦!今儿个你老公就给你上一课,课题就叫: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汤夫人已经没有力气再与老公拼命,趴在地上只是牛喘,脸上涂满鲜血与怨毒悔恨……
金小乐叹道:“天哪!这么浪漫的诗句从你的嘴里吟诵出来,竟好似从毒蛇的嘴里吐出来的蛇信子……”
汤知府冷笑道:“是吗?金大举人!这也是本府给你上的一堂人生大课——别以为生活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儿……生活,就是一场战争!有时候,夫妻之间的战争,比战场上的战争更残酷!更血腥!”
金小乐感慨着,无言以对。
汤夫人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指指金小乐,又指指桌上的空酒杯,显得十分焦急。
汤知府心领神会,接着刚才的话茬儿对金小乐说:“看见了吧?尽管我把她变成了一个哑巴,她仍然还在为我着想——具体说,是为这个家着想;再具体说,是为她儿子着想——她与我,这不叫爱,这叫利益;她与儿子——我不得不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对儿子的爱,是真实、无私、伟大的!金举人,你知道她啊啊啊的在对我说什么吗?”
金小乐困惑地说:“她说的也不是人话呀……我怎么听得懂!”
汤知府并不在意金小乐的用语,反而平心静气地给他解释说:“她在提醒我,这药酒本来是准备给你喝——让你变成哑巴的;现在这药却让她喝了,她变成了哑巴,而你却没变成哑巴——明儿铃铃公主来了,你在大堂上把真凶也就是把她的儿子我的犬子抖搂出去怎么办?!”
“谢谢知府大人把特别的爱给了夫人……我,我要回牢里去,这就告辞!”金小乐自知不妙,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走?现在想走你不觉得晚了点儿吗?”汤知府红了眼睛:“来人哪!”
四个清兵应声而进。
汤知府喝道:“把这个不识抬举的臭酸儒给我捆起来!”
清兵们如狼似虎,转眼就把金小乐紧紧绑在椅子上,手脚都不能动,只有脑袋还能左右转动。
汤夫人啊啊地点着头。
金小乐大嚷大叫道:“汤清廉!你想干什么?你的哑巴药已经给你夫人喝了,你还绑我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铃铃公主就要到了!姓汤的,你有种把我杀了岂不痛快?”
汤知府呵呵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杀了你,我怎么向铃铃公主交待?我这个知府大人还当得成吗?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傻子才会杀你……”
“那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变一个小魔术——请稍候,金举人。”
汤知府一转身回到卧室,一转身又出来了,而且手里举着一个小药瓶儿,瓶儿里装着透明的药水。
“我的这个小魔术,会把你变成一个无喜悲怒、无贪嗔痴的人;一个既没有过去、又没有今天、且没有未来的人;一个没有贪欲、没有爱欲、没有***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一个活着不知活着、死了也不知死了的人……你会变成一张白纸,一杯透明的水,一个没有记忆的孩子……”
金小乐惊恐地大叫道:“你这又是什么药水?不是也想把我变成尊夫人这样的哑巴吧?”
“哑巴?美的你!告诉你吧,这药叫作忘情水,是我跟一个云游僧人买的——可贵呢!花了一百两银子呀!这忘情水本来是给这个死黄脸婆准备的——因为我知道她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冯大将军——我买了这瓶忘情水,想偷偷摸摸给她喝下去,好让她忘了冯大将军;可她嫁给我后,还没等我把这忘情水给她喝,她竟把那冯大将军给忘了,而且一心爱上我了——可见女人这水性杨花,都是靠不住的。她后来对我一直还算不错,所以这瓶忘情水也就一直没给她用上,一直被我偷偷珍藏着……”
汤夫人听着,突然愤怒地啊啊地叫着,张牙舞爪,扑上来要抓汤知府的脸……
汤知府啪一记耳光又将汤夫人打倒在地:“死黄脸婆!你******不是也给我准备了哑巴药吗?哼!你敢把老子变成哑巴,老子就敢把你变成傻子!让你死都不知咋死的……”
金小乐感叹道:“好恐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夫妇真是天作之合,黄金搭档!”
汤知府摇晃着忘情水,笑着对金小乐说:“这真是有一物必有一主——这瓶忘情水雪藏了这么多年,原来它苦苦等待的就是你!哈哈!既然你剃头挑子一头热地宣称对铃铃公主心有所属情有独钟,今儿我就成全了你,把这瓶忘情水给你喝下去——到时即使那铃铃公主也对你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可你对她却十分厌恶;她越爱你,你越烦她;她再爱你,你就会往她脸上啐吐沫啦……哈哈哈哈!”
汤知府将那透明的药水瓶又摇了几摇,拿到眼前看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优雅地举着小瓶走到金小乐面前。
“很好。金大举人,喝了吧!喝下去,人世间的一切烦恼都没了;你再也不会为人类的丑恶、阴险、奸诈……而长吁短叹了;尤其是不会再为世道不公暗无天日满目疮痍而烦心了……”
“我不喝!我不喝!”
“听话!乖乖的喝下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金小乐拼命晃动着脑袋:“我不喝!我不喝!公主殿下会找你算账的!”
汤知府哈哈大笑:“是吗?听你这口气,好像你已经是铃铃公主的驸马爷啦?好哇,那本知府就送给她一个没有记忆、不懂爱情、还会往她脸上啐吐沫的大傻子驸马爷……哈哈哈哈!来呀!把他给我按住!”
四个衙役上来,牢牢按住金小乐;汤夫人冲上来,从后面死死扭住金小乐的两只耳朵;汤知府一把捏住金小乐的下巴,正要往他嘴里灌忘情水……
“铃铃公主驾到——”
“新科状元驾到——”
汤知府手一抖,药瓶掉到地上,碎了……
承德府大堂,正面高悬着一块大匾,上书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匾下条案后正中端坐着铃铃公主,公主身后站着宫女小顶针、小锥子。
公主右边坐着穿着簇新状元服的女扮男装的金小欢。
公主左边坐着汤知府,师爷恭立在案旁。
条案前分左右另有两排桌椅,金小喜、赛飞燕、黄土高坡、户部大臣曹子重、礼部大臣陆振纲坐在左侧桌后;十三位陪审团成员坐在右侧桌后。
堂下跪着金小乐。
众衙役两边排列,高喝堂威:
“威——武——”
汤知府望了望铃铃公主,小心翼翼地请示:“公主殿下,可以开始了吗?”
铃铃公主点了点头。
汤知府冲师爷点了点头。
师爷捻了下鼠须,例行公事般地清了清喉咙,正欲作势咳嗽,汤知府不耐烦地提醒道:“我说师爷,今儿公主殿下与新科状元还有礼部、户部、九门提督三位大人都在座,您那些式子就免了吧!”
“是,是,那我就不咳嗽弄景儿了——”师爷又清了清喉咙,强忍住欲咳嗽的冲动,亮开公鸭嗓大声宣布道,“承德府复审金小乐秦淮楼杀人案现在正式开始!首先——请大清皇帝爱新觉罗?弘历——”
所有的人都站起,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师爷弄了个大喘气,接着说:“之御妹——大清铃铃公主殿下——讲话!”
众人再次站起,正欲跪下……
铃铃公主一挥手:“免了吧!”
众人齐道:“谢公主——”
铃铃公主含情脉脉地望着女扮男装风流倜傥的金小欢:“新科状元,复审就由你开始吧!”
“谢谢公主殿下!那我就不客气了!”金小欢知道铃铃公主已经爱上了“他”,于是有恃无恐,望着汤知府直接发难:“汤知府,你知罪吗?!”
汤知府一愣,转问铃铃公主:“公主殿下,今日不知是审讯犯人?还是审问本府?”
铃铃公主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缓缓扫视了一圈,又向下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金小乐,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汤知府脸上,慢慢说道:
“今天我们要审出真正的罪犯!让屈死者瞑目,还蒙冤者清白,令杀人者伏法!”
众人热烈鼓掌……
礼部、户部二大臣对公主拱了拱手:“公主殿下义正辞严,正气凛然,令人钦敬!”
汤知府干笑两声:“请问新科状元,不知本府何罪之有?”
金小欢直接将一摞帽子扔了过去:“你颠倒黑白,包庇真凶,草菅人命——你的罪大着去啦!”
汤知府耸耸肩,双手一摊做无辜状:“公主殿下您看,这案子还没审,犯人一字未说,状元郎便给本府定了案啦——如此断案,便是那铁面包大人、神探狄仁杰也自叹弗如吧?”
金小欢一拍桌子:“这个……你休要强词夺理!”
礼部、户部二大臣故意板着脸,对望一眼,却又忍不住偷偷窃笑。
铃铃公主轻轻拉住金小欢的手,正色道:“本公主重申:有本公主在——此案定要查它个水落石出!让屈死者瞑目,还蒙冤者清白,令杀人者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