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苹果客栈。
乾隆突然话题一转:“这里发生过什么?着火了?”
黄土高坡道:“大哥,夜里有人偷袭!放火烧房,想烧死我们!我们突围出来与之交手,他们不肯久战,匆忙撤去,只缴获了三支箭……”
黄土高坡将箭呈给乾隆。
乾隆接过细看,箭上的“索”字在阳光下显得阴沉、诡秘……
乾隆皱眉沉思……
金小欢激动地说:“大哥,你还不猛醒吗?你不认为这火是冲着这个你不肯认的亲娘——大清国的真太后来的吗?如果她是一个寻常百姓,为什么有人总想置她于死地……大哥,你身边那个是假太后!这个才是真太后!大哥!你不能太糊涂——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认!”
“小欢!”
“小欢你别说了!”
“小欢你别再逼大哥——皇上啦!”
……
乾隆看着金小欢,一字一顿地说:“金小欢,你别以为我喜欢你、宠着你——你就可以姿意妄为!胡说八道!我可以原谅你对我的无礼,但我不能原谅你污辱和诽谤朕的皇额娘!”
金小欢脸涨得通红:“事实如此!我没有诽谤她,八角井里有证据……”
“打住!金小欢,我知道你俩犯相——太后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太后。但我没想到你竟会用这种卑鄙而阴险的下三滥手段诋毁和诽谤别人!你以为你编造的这些耸人听闻的谎言就能让朕把山庄里那个太后驱逐出宫——而把这个莫名其妙的疯老太迎进山庄做太后吗?金小欢哪金小欢,你心胸未免也太狭隘了吧?你这手段也有点儿太歹毒了吧!金小欢,朕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怒冲冲飞身上马,一骑绝尘……
“这……你们……唉……”吉祥也急忙上马尾随而去。
金小欢哇地大哭起来:“当皇上的都翻脸不认人……口口声声要给咱们当大哥,这一转脸儿又变成皇上欺负人……哼!连自己亲妈都不认……哼!禽兽不如……”
金小喜吓得脸色煞白,伸手捂住她的嘴:“小欢!你别再骂了好不好?若不是他念在哥们儿情义上,你的这颗小脑瓜儿这几天已经掉过三回了——你还说他翻脸不认人?人家山庄里本来有个皇额娘,咱们这一下子又要塞给他一个皇额娘,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比如人家硬要塞给咱们一个外婆,还说咱们家里那个是假的,是狼外婆——你受得了吗?”
“外婆?外婆就是外婆——什么真的假的?岂有此理!”
“同理呀。你非要塞给大哥一个皇额娘,还那么蛮横霸道——不要说大哥他是皇帝,就是平民百姓也受不了啊……大哥那么爱你,宠你,你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他多伤心啊……换了别人,脑袋瓜儿早就搬家了……你也要给人家时间么……”
“别说了!我不会爱一个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认的人!”
金小喜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该回苏州了,咱们出来都好几个月了,外婆一个人在家,真让人不放心哪……唉,本来大哥已经答应送咱们雪山冰蟾人参膏,这回也不好意思跟他要了……”
黄土高坡道:“明天我去跟大哥要。”
金小欢恨恨道:“谁希罕他的东西!”
金小喜道:“小欢,你还有完没有?!”
黄土高坡问道:“小喜,你们真要回苏州啊?”
“在这儿再呆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二哥,你说呢?”
黄土高坡脸突然红了:“那……那……那俺跟大哥把官儿辞了,跟你们回苏州!”
金小欢耸了耸鼻子,赞许地哼了一声。
赛飞燕也哼了一声:“重色忘义!不管师父啦?”
“谁说不管啦?!俺……俺把师父也接到苏州跟俺和小喜一起过——小喜,你同意吗?”
“我同意。师父如父,接过来,咱们好好侍候他老人家——就跟侍候亲老爸一样。”
“就怕你们江南气候潮湿,瘴气又大,把咱师父再弄个风湿病关节炎出来怎么办?”
金小欢拍了拍赛飞燕的肩膀:“大美人儿师姐,你太也老土了。你们那陕北高原有什么了不起?一年四季刮西北风,喝点儿水恨不得到80里地以外去挑去背,住在破窑洞里出来进去灰头土脸就跟土拨鼠似的……怎能跟我们锦绣江南鱼米之乡相比?没听说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吗?放心吧,你师父接到我们那儿,那就算是住进天堂啦……”
赛飞燕挤兑金小欢:“天堂怎么还得咳嗽病?还要来避暑山庄盗‘雪山冰蟾人参膏’?!”
伶牙俐齿的金小欢一时语塞。
赛飞燕得意地大笑起来:“金小欢,你那是偏见——你哪知俺陕北高原的好处?你哪知俺们那儿的云彩是多么白,俺们那儿的人情是多么淳朴,一支信天游,就让你醉倒啦……师弟,俺跟你说着玩儿哩,你放心去苏州,跟小喜去过你们那天堂的日子吧。师父他老人家就归俺哩——俺看承德这地方不错,跟咱陕北气候差不多。等俺和俺那和郎把亲成了,师父他老人家就归俺养老送终咧……”
“那哪儿行?这自古以来给爹妈养老送终都是儿子的事儿,师傅当然归俺管!师姐你就放心地当你的和夫人好了……”
一提到和珅,赛飞燕立刻一脸的甜蜜,笑得合不上嘴儿:“那……就这样吧——随师父他老人家的意,他要是愿意跟你去江南哩,就去江南;要是愿意跟俺在承德哩,就在承德。哎,要不这样也不错——师父呀,夏天时,他老人家就在承德——避暑山庄嘛,连皇上都在这儿避暑办公哩;冬天呢,去你苏州,就像那大雁一个样——你说好不好?”
金小欢揶揄道:“他老人家要是哪儿也不愿去——就喜欢坐在那黄土高原上喝西北风、看云彩、唱信天游呢?”
“这个……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比如我外婆,你要是让她离开苏州来承德住住——门儿都没有!”
金小喜道:“小欢你说得也不全对——外婆她老人家年轻时也来过承德,那是雍正年间吧?要不然她怎么知道高丽国年年都有雪山冰蟾人参膏进贡避暑山庄!”
赛飞燕道:“看,我说了吧——什么事儿都不是绝对的。我师父他老人家未必不肯去江南;你外婆她老人家也未必不肯来承德……哎呀,这么说,你们真要回苏州啦?”
“去意已决。小欢频频闯祸,再不回苏州,怕要把脑袋玩丢了……”
“怕什么?咱大哥是皇上——天大的事儿有他给咱兜着呢!”
金小喜叹了口气:“问题是小欢这丫头她偏偏惹得是咱皇上大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万一真惹恼了咱那皇上大哥,真说不定把她的小脑袋给没收啦……”
赛飞燕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大哥才舍不得杀她呢。”
金小欢道:“姐,别说得那么好听,什么都是为我?你就说你想回苏州跟我姐夫拜堂成亲、生小外甥得了……”
金小喜顿时粉脸儿绯红:“这死丫头!胡吣些什么?回去告诉外婆教训你!”
“就会告状——可惜外婆不在这儿,我看你找谁告去……”
金小喜作势欲打:“外婆不在就没人管得了你么?看姐咋教训你!”
金小欢调皮地晃着脑袋,做着鬼脸儿,根本不怕她。
金小喜只好哄她:“好啦,别闹了,快收拾收拾,咱们今儿就走!”
黄土高坡吃惊道:“今儿就走?不和大哥道别了?”
“这就走!收拾好了立马启程!你要和大哥道别,最好马上就去,你一回来咱们立刻启程!”
黄土高坡想了想:“算了,俺去告别,大哥肯定不放俺走。干脆,俺也学学关云长,挂印封金,不辞而别吧——相信大哥会体谅俺的……”
金小欢调侃道:“大哥为什么要体谅你?你整个儿一重色轻友,不够哥们义气!你扔下大哥不管去贪图安逸享受……你,你居然还自比关云长?真是可笑啊可笑!”
一席话,说得黄土高坡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小欢你……”
赛飞燕对金小欢挑起大拇指:“深刻。一针见血。俺这个师弟可不就是重色轻友,而且还薄情寡义,本来我与他青梅竹马,一见钟情……”
黄土高坡更加窘急,瞧了瞧脸色有些难看的金小喜,急赤白脸地辩解道:“师姐,你不要在这儿添乱了好不好?俺什么时候与你青梅竹马来着?又什么时候与你一见钟情来着?是你一个劲儿地骚扰我,又怂勇师父他老人家摄合,我这才不堪忍受,逃到承德与金姑娘一见钟情……对,俺这一见钟情——只有用在小喜身上才合适,我也是见到小喜之后,才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一见钟情……”
赛飞燕揶揄道:“闭嘴吧!师弟你真是厚脸皮!这么肉麻的话也说得出来!”
黄土高坡嘿嘿笑道:“师姐息怒。是俺说错了,俺要改正俺的话——俺和小喜那不叫一见钟情,你和你那和郎——那才叫一见钟情!”
赛飞燕顿时粉面含春,满脸的柔情蜜意,却又扭捏着,不好意思地假意问道:“是吗?俺和俺那和郎……那真叫——一见钟情?”
金小欢跟着起哄架秧子:“而且相见恨晚噢!”
赛飞燕哈哈大笑:“哎哟小欢——你绝对是俺的知己,还绝对是俺的知音。你这个词儿是从哪儿听来的?它怎么就一下子捅到俺心尖尖儿上了呢?可不是嘛,从第一眼见到俺那和郎,俺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是——哎哟死鬼狗狗,你怎么这会儿才来?你这些年死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儿滚来见俺?俺呀,越想越来气,伸手就赏了他一耳光!”
金小欢笑咪咪道:“但那天你与和大人相亲回来,可没说这个情节。”
赛飞燕满脸的幸福:“那天俺不是告诉你俺用柳条儿抽他大腚的事儿了么?请他吃耳光这事儿,比那挨柳条儿抽不是轻描淡写得多啦——所以呀,俺都懒得说!”
大家一齐哈哈大笑,气氛轻松活泼起来。
金小喜叹了口气:“唉,啥啥都烧得一干二净——还收拾啥呀?哎,不跟大哥道别,咱们得跟杏儿姐和夏哥道个别吧?叨扰了好几个月,处得跟一家人似的……走,去道个别……”
避暑山庄。松鹤斋。
婉儿报:“太后,吉祥在门外,说皇上找福禄有事儿。”
太后看了福禄一眼:“你干得好事儿!”
“太后见谅。”
“你去吧——”
“谢太后,奴才告退。”
福禄躬身退出。
太后从窗子里阴沉地望着福禄与吉祥走远。
太后阴恻恻道:“福禄,你必须死!吉祥知道了,也得死!皇上知道了,皇上也得死!乾隆——你毕竟只是我的外甥!你死了,我便学学那武则天,做个女皇帝,又有什么不可?!哼!”
太后的脸上突然现出灿烂的笑容,双眼灼灼放光……
避暑山庄。曲径。
吉祥与福禄边走边说。
吉祥好奇地看着福禄:“老福,你怎么样?没事儿吧?你那么一说,我心里总揪着,总在惦记着你。唉,你和太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死妖婆为什么要害死你?”
“没有哇。我这不是很好嘛。太后为什么要害我?她老人家不过是念在我侍候过三代皇上的份儿上,请我陪她老人家喝杯茶而已……”
吉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福禄:“喂,我说老福,你早晨跟我说什么来着你忘啦?你说你要是死了或者失踪了——就让我禀告皇上,说你是被太后害死的!老福,难道这不是你说的?!”
福禄紧张地问:“那你没向皇上说什么吧?”
“老福你以为我办事儿那么不稳妥吗?你既没死,又没失踪,我对皇上说什么?不过,跟皇上从外边一回来,我这不惦记着你,赶紧救你来了吗?这可不是皇上让我来找你,是我不放心你,假传圣旨救你来啦……”
“小吉你真够意思!不愧我老福的好朋友!等有空儿,我请你吃承德街上最好的馆子!”
“裘翠楼?”
“行,就裘翠楼。”
“可是老福,你还没回答我,太后为什么要害你?”
“我呀,跟你说着玩儿呢——你还真信呀?”
“老福,早上你跟我说时,可不像说着玩儿的!让我这替你揪着心……”
福禄看着吉祥,一丝感动在脸上稍纵即逝:“小吉,你够哥们儿!你呀,别看年纪不大,可是个热血汉子!我交你这么个忘年小友——值!别多问,问多了对你没好处!但我老福还是要拜托你——我要是莫名其妙的死了或是神秘蒸发,你就立刻禀告皇上,就说我是被太后害死的!别的你就别多问了——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实在是你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信我的话,小吉,别多问了……”
“为什么呀?”
“为了你——打死我也不说!”
青苹果客栈。
金小欢一行寻到果园深处一间小窝棚内。
太后平静地坐在那里。
杏儿含泪替她捶背。
夏老板背着手儿走来走去长吁短叹。
众人走近,互相望着,尽在不言中。
半晌,金小喜才说:“主子妈,杏儿,夏老板,我们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杏儿道:“辞行?你们要走了吗?你们要到哪里去?”
金小喜说:“赛师姐不走,黄土高坡兄弟和我们姐妹俩一起回苏州。这些日子多有打扰,店也被强盗烧了……这些银子是我们几人凑的,希望能帮着夏大哥再把青苹果客栈盖起来……”说着,递上一包银子。
夏老板道:“不用不用,还是你们路上留着用。我这儿虽然眼下困难点儿,可这满园苹果再过些日子就熟了——等卖了苹果,就能把房子重新盖起来了……”
主子妈看着金小欢:“小欢,你……就这么走啦?”
金小喜苦笑着说:“主子妈,您也看见了。小欢再闹下去,恐怕小命儿就不保了……”
“好。走吧,走吧,都走吧……”
主子妈脸上虽无喜怒,但人们却感到无限的凄凉与沧桑……
众人谁也不出声,气氛沉重得像铅一般沉重……
黄土高坡一剑斩断一棵小苹果树,满树的苹果滚了一地……
鸟儿惊飞……
金小欢突然一把拉住主子妈的手,转身面对大家:“我不走了!你们谁愿意走谁走,反正我是不走了!主子妈,明儿一早我领你去个地方——”
主子妈脸上依然无喜无嗔:“孩子,你领我去干什么?”
“去告状!”
“告状?告谁呀?”
金小欢斩钉截铁:“告皇上!”
众人大吃一惊:“告皇上?!”
金小欢大义凛然:“对!告这个无情无义的皇上!告这个翻脸不认妈的大哥!”
众人又是“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合不上!
金小喜训斥道:“小欢,你疯啦?!”
“我没疯!我明白着呢!嘿嘿,这件事儿——我管定了!”
金小喜气得嘴唇儿直哆嗦:“黄土高坡,点了她的穴!今儿个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回苏州!我姐妹俩一起来承德,也要一起回苏州!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死在这儿!更不能让你犯那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
“哼,只有后一句话是真话——还不是怕吃瓜落儿怕死么!抄什么满门?灭什么九族?咱家除了还有一个外婆,还有什么满门可抄?又有什么九族可灭?”
金小喜气得一时语塞:“小欢你……反正我就是不能看着你去送死!来,二哥,帮我抓住她——今儿绑也把她绑回去!她疯了!她一准儿是疯了!咱们走!这就走!回苏州!”
黄土高坡望了金小欢一眼,没有动。
“姐,你甭抓我,你就是把我抓回苏州,我也还会跑回来——你能看着我一辈子吗?!”
金小喜也愣住了,望着妹妹不知所措。
金小欢大义凛然:“我们武林中人,路遇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况与主子妈住了这一夏天,又明明知道她身怀天地奇冤,我岂能因为要告的是皇上,便害怕逃避一走了之——这符合外婆教我们的做人之道吗?符合咱江湖侠义道的规则吗?有冤不鸣,见死不救,那我们还算什么大侠?还谈什么侠义?姐,你要走你走,和黄土高坡二哥哥一起走得远远的——让皇上永远抓不着你们,这样便不会受株连!至于我——姐,我也长大了,你也不用像管小孩子一样管我了,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主子妈,你说,你怕不怕死?你敢跟我一起去状告当朝天子——你的皇儿乾隆皇帝吗?”
主子妈道:“小欢,你为了伸张正义,连死都不怕——我怕什么?!小欢,你是我大清第一热血侠女!你这才叫侠之大者”
“那好!咱们明天就去告这个中国最大的官儿!”
杏儿担忧道:“可……可谁敢接咱们的状子?咱们又上哪个衙门去告哇?”
金小欢胸有成竹:“我知道有一个衙门——有一位大人——他一定敢接咱们的状子!”
众人齐问:“谁?谁敢?!”
金小欢道:“刑部大堂——宰相刘罗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