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松鹤斋。
银瓜一愣:“我……说错了?我说错什么了?”
乾隆哽咽道:“这二十六年来……您对孩儿的养育之恩,恩深似海!一件件,一桩桩……孩儿都历历在目,铭记在心!皇……啊,就让我最后叫你一声皇额娘吧!皇额娘——”
乾隆咕咚一声跪在银瓜面前!
银瓜浑身剧颤,紧紧地把乾隆搂在怀里:“皇……皇儿!”
银瓜泪流满面……
乾隆热泪横飞……
“皇……皇儿!就冲你最后叫我这一声皇额娘,我……我就是立刻死了……也……也值!也值啦……”
银瓜流着泪,哽咽着,趁乾隆的头埋在她怀里,悄悄地把乾隆与自己的杯子调换过来……
“皇姨,孩儿已做出决定,皇姨您虽然做过天大错事,但这些年您对孩儿的养育之恩,足以抵过!所以,皇姨可以一切不变,依然住在松鹤斋……一切都不变,什么都不变!”
银瓜一震:“这……这可是真的?!”
乾隆含泪调皮笑道:“皇额娘,皇儿可是九五之尊——君无戏言哟!”
“皇儿——”
撕心裂肺,涕泪交加……母子相拥哭作一团。
良久,银瓜抬起泪眼,望着乾隆:“不可能!这不可能!便纵是皇外甥你肯放过皇姨,可你的皇额娘——我那亲姐姐——我把她害得那么惨——她,她岂肯放过我……”
乾隆点头道:“肯!皇额娘肯!皇额娘真的这么说的,她说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你……还说你继续住在松鹤斋她也没意见……”
银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肯?!她怎会肯?!她怎能肯?!”
“皇额娘说,虽然之前她一直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觉得皇姨万恶不赦……可如今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云开雾散……皇额娘说,她反而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都如过眼云烟了……世间事儿,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一阵吹过的风,一朵飘过的云……皇额娘说,她都放下了……”
“她真的这么说?!”
“真的这么说。皇姨,您就在松鹤斋安心住着吧。避暑山庄这么大,皇儿一句话,可以给皇额娘再盖一处嘛……”
银瓜放声大哭:“姐!姐!我那亲亲的……亲姐姐呀……”
“好啦好啦,这不一切都好了吗?都是亲骨肉,就不能再分离!大家还是亲亲热热地在一起过日子……皆大欢喜!”
“索爵爷到——”宫女在外边报。
门外响起索伦洪亮的声音:“太后,我来啦!”
话音未落,索伦已仗剑跨进门来……但屋内情形却让他一愣!
索伦心道:皇上为什么还未死?皇上怎么还活着?
乾隆也是一愣:“索老爵爷,你来干什么?”
索伦一愕:“我……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索伦撩衣跪地。
乾隆目视索伦,咄咄逼人:“你还未回答朕——你来干什么?而且仗剑进宫?!”
乾隆的声音依然平和,却隐然已有于无声处听惊雷之威势!
索伦困惑地望了一眼显然呈现着暴风雨后晴空万里的平静、满足、甚至充满幸福感的银瓜,缓缓回道:“臣……是有事儿来面见太后的……”
乾隆将目光转向银瓜。
银瓜道:“是……是我让他来的……”
乾隆疑惑的目光看看银瓜,又看看索伦。
索伦僵硬地干笑道:“啊,臣……臣是……是太后听说臣……臣的宝剑是绝世神品,故……故命臣将此剑带来呈给太后一看……皇上!”
银瓜阴恻恻地一笑,杀机稍纵即逝!
索伦触目惊心!虎躯剧震!
果然,银瓜又暧昧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可惜,索爵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宝贝——哀家又没兴趣了……索爵你好自为之!”
“是是。臣听好了……臣明白。”
乾隆颇为困惑地听着二人的对话,眼睛里满是疑问。
银瓜道:“索爵平身!”
“谢太后!”索伦起身,退后一步,恭身而立。
索伦心道,她又不想当武则天了?这死娘们儿真是反复无常,不知又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过形势显然对我不利……难道她娘儿俩已和好?那对我日后将更不利,毕竟人家是骨肉至亲,她一句话我老索可就全玩儿完了……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破釜沉舟!杀了小贼和这贱妇!为我儿天赐报仇雪恨!今日老夫便做了这大清皇帝又有何不可……
“九门提督大人到——”
随着宫女的声音,黄土高坡腰挎玄铁剑大步走入。
“皇上,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
“没事儿就好!”
黄土高坡说完,走到皇上身后,再不说话,也不理索伦。
乾隆奇道:“这可真有趣儿。我和皇姨正在这儿喝下午茶,二位一前一后赶来,爵爷说是太后……要看他的绝世神品宝剑,九门提督难道也是要让朕看你的玄铁重剑吗?”
“不是!俺是来护驾!”
“护驾?朕有危险吗?”
“难说!”
索伦躬身道:“既然太后对宝剑没兴趣了……皇上,太后,臣告退!”
乾隆笑道:“天这么热,索老爵爷喝了这杯茶再走。”
说完,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递给索伦。
索伦刹时脸色煞白:“不不不!皇上的茶,臣怎能喝?!”
“索老爵爷三朝元老,功勋卓著,一杯茶而已,又有什么不能喝?喝!喝了吧——朕要你喝!”
乾隆举着那杯茶递过来。
索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可能要了老命;不接,违抗圣命……眼望着这杯要命的茶,索伦望望皇上,又望望银瓜,再望望黄土高坡……
黄土高坡站在皇上身侧,一脸的冷酷无情。
银瓜居心叵测地一笑:“既是皇上盛情——索爵何不喝了?!”
索伦浑身一颤,登时一身冷汗……
索伦心道,这下完啦!皇上赐茶,不喝就是抗旨!可这明明是杯毒茶,喝了必死无疑!瞧这情形,太后是不想毒死她外甥,反而是要加害老夫啊……没错,肯定是她娘儿俩合谋要加害老夫!不然为什么不迟不早我刚要动手这个死乡巴佬就出现了……阴谋!都是阴谋!都是谋划好了的……嘿嘿,跟老子玩这个,你们还嫩点儿……哼!既然你们要玩,老子就陪你们玩玩!你不仁,我不义!是你逼我——老妖精,老子先卖了你再说!
索伦毅然决然,突然接过杯子,放到桌上。
“皇上,这杯茶不但老夫不能喝,连皇上也不能喝!”
乾隆一愕:“怎么?!”
“臣怀疑……这是杯毒茶!”
“啊?!”
乾隆瞪着索伦,莫名其妙。
“臣有所耳闻……这个假太后……”
“索爵你说话注意点儿!什么假太后——朕的皇姨还轮不到你来说!”
“是,皇上。臣听闻这……这皇姨就曾经用毒茶对付她亲姐姐……如今她身份败露,备不住便想破釜沉舟,故伎重演,设了这毒茶计要害皇上!她,她好自己当女皇,当武则天……”
乾隆怒道:“老索你疯啦!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索伦咄咄逼人:“皇上可让皇姨喝了此茶——一喝便知!”
银瓜凄厉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皇儿,索爵说得也对……也不对!”
“皇姨,您……您说什么?!”
索伦呵呵冷笑,幸灾乐祸。
黄土高坡冷眼旁观,手按剑柄,凛然而立。
“皇儿,你好好想想,我让小玉去请你,说得明白——是请你来喝最后一顿下午茶——对吧?”
“没错!”
银瓜极其平静,一字一顿:“那就是说,喝完这顿下午茶,咱娘儿俩,有一个就再也喝不到下一顿下午茶啦——对吧?”
“皇姨您……”
“也就是说,喝完这顿下午茶,咱娘儿俩——肯定死一个!”
“皇姨……?!”
“皇……外甥……哎,叫不惯呀,还是叫皇儿吧……”
“随您……皇姨……嗨,我也叫不惯呀……皇额娘,您说——”
“好皇儿!”银瓜指着自己面前的茶杯,“这杯茶是我的吧?”
“是,这杯茶是皇额娘您的……”
银瓜缓缓端起茶杯:“那好,以茶代酒——皇上,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饮而尽!
乾隆赶忙也端起杯:“皇额娘,还是皇儿先敬您才对……”
黄土高坡提醒道:“皇上,情况不明——您喝不得!”
银瓜哈哈大笑……
“皇额娘的下午茶——有什么喝不得!”
说完,乾隆也是一饮而尽——喝得急了点儿,引起一阵咳嗽……
银瓜看在眼里,满意又心疼:“好皇儿!还真敢喝这杯茶——这要真是毒茶呢?”
“二十六年,皇额娘待儿如何——朕心自知!皇额娘又怎舍得给我喝毒茶呢……连想也不会想过!”
银瓜苦笑道:“想过呀……”
说着,眼睛里流出两行清泪……
“皇额娘,您说什么哪?您、您受刺激了——说胡话呢吧?”
银瓜喃喃道:“孩子,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是你的善良、宽容、感恩……救了你自己呀……”
银瓜的目光中充满无限的慈爱、怜悯、恋恋不舍……
银瓜的嘴角边淌出一缕鲜红的血……咕咚一声,连人带椅倒在地上……
鲜花玫瑰饼洒了一地……
乾隆惊呼:“皇额娘,您怎么啦?!”
乾隆冲过去,将银瓜抱在怀里:“快去叫御医!”
“是!”两个宫女噔噔噔跑出去了。
银瓜嘴边的血流得更多了,脸色像纸一样惨白。
“皇额娘,您这是怎么啦?您别怕,御医马上就来,服了药您就会好的……”
“好孩子,难得你对我这么好,就是知道我不是你的亲额娘,还是对我这么好……我,我没有白疼你……”
“在孩儿的心中,您就是我亲额娘呀……即使现在亲额娘出现,但您在孩儿心中,也还是最亲的皇额娘啊……”
银瓜的脸上充满欣慰,使劲儿抬起胳膊,摸着乾隆的头发:“瞧……这两天没给你梳头发,这头发乱成什么样子了……唉,再也不能给你梳头了……你的头发好,又黑……又亮,妈……妈总是……有些梳不够呀……”
银瓜似乎有些昏迷了。
乾隆着急地吼道:“快去催御医!快去——”
又有两个小宫女答应一声,噔噔噔跑出去了。
银瓜脸色更加惨白:“没用,找御医也没用了……孩子,在我的心中,你永远是我的皇儿!不是皇外甥!哈哈哈……皇外甥?多么陌生、多么可笑的称呼!我,我叫不来!叫不惯哪……”
“那您就甭叫!还叫皇儿!还叫皇儿好了!都随您!只要您给我支撑住!御医怎么还不到?再去催呀——”
又有两个小宫女疯子似的跑了出去。
“吉祥!吉祥!”
吉祥从门外冲进来:“皇上?”
“快!快去叫铃铃公主——让他们两口子快来!骑马去!”
“是!皇上!”吉祥转身飞奔而出。
银瓜脸上的表情甚是欣慰:“皇儿——”
“皇额娘——”
“谢谢……你!”
“皇额娘——”
“你要管好……管好……你的铃……铃妹妹!”
乾隆哽咽道:“皇额娘放心!我会管好她的……”
“好好当皇上!当个好皇上!”
“皇儿记住了!”
“我要死了……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人在临死前,总是后悔这……后悔……那的,可是我……我……我不悔!”
“您不悔什么?”
“我做的事——我不悔!一件都不悔!”
“皇额娘——”
“本来,这个皇后该是我做……”
“您别说了,留点儿力气,御医就要来了……”
“本来,你也该是我的儿子……”
乾隆此时哪儿还能再与她争辩:“是,是,我本来就是您的皇儿呀!”
一听乾隆这样说,银瓜脸上甚是欣慰,欢喜无限,突然昏厥过去……
“皇额娘!皇额娘!御医!御医哪——”
银瓜又悠悠醒来,留恋地望着乾隆:“皇……皇儿……”
“皇额娘,您可醒了!刚才吓死我啦……”
银瓜脸上微微一笑:“傻孩子……死有什么……可怕的?那……那不就是回……回家么……”
“不!皇额娘!我不要您死!我要您活着!活着……”
银瓜的眼神又渐渐黯淡下去:“我……我要出门了,出……出远门,可,可又……不放心你……所以又……又回来……皇额娘要……要嘱咐你两句话……”
乾隆含泪道:“皇额娘,您……您要嘱咐我什么?”
银瓜的目光寻找着什么,转到索伦身上,停住了……
索伦紧张地手按剑柄,手心里一把冷汗……
黄土高坡手握玄铁重剑,跨前一步,挡在乾隆身前。
“我……我要……告……告……告诉……”
索伦浑身一震,浓眉颤了几颤……
银瓜又昏厥过去。
乾隆怒道:“御医怎么还不来?!快!快去催!快呀——”
门外有宫女气喘吁吁大叫道:“御医来啦!”
两个老御医跑得气喘吁吁,冲了进来,二话没说,一个把脉,一个掐人中……
银瓜悠悠醒来……
乾隆大叫:“皇额娘,御医来了!您坚持住!您不能死啊——大夫,快救她!快救她!”
两个御医满头大汗,一个赶忙打开一个小匣,从里边取出一粒红色丹丸,另一个拿出一个小瓶,里边是绿色药水,扒开她的嘴,用绿色药水将那红色丹丸给银瓜灌进嘴里……
金瓜在四个小宫女的簇拥之下突然出现在门口,一看此情此景,急忙跌跌撞撞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