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梁璧成道:“我等受先皇厚恩,才不敢教这北境陷入危机,才不敢眼睁睁看着南蛮叩开关口而不理。民帝南陲兵败,退守雄踞关。传金令十二道求援未果,败回北境。如今我朝军颓民恐,怎挡夔王一众虎狼之师?若此事又失北境之主,更无从抵挡来敌。殿下万万不可猜忌我等之心,老夫辅佐先皇三十余年,只为北境国泰民安,又岂能做那趋炎附势的小人。臣等今冒死进言,权是为了北境安危考虑。”
启明站起身来,大笑道;
“尔等劝我登基,我登基之后,你等可有退敌之策?” 孙乾霸、梁璧成面面相觑,一时难做回答。
樊祖、庞龙二将齐声道:“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末将愿率军杀退关外蛮军!”
“我等愿听殿下差遣,万死不辞!”孙赫、方通臂紧随二位老将之后,语气铿锵。
“好,好好。”启明看着这几位北朝猛将,露出一丝冷笑。“你等可知,南蛮营中雚疏,不惧火箭,鸤鸠如巨雕般凶猛食人,长毛象可破盾甲之阵,不惧长矛利刃乎?”
启明向台下走去,接着说道:“你们可见识过蛮族八申王的本事?你们可知那花雄棘被押在我大军后营,一人杀出逃走之事?” 启明来到几位将军面前,冷冷地问。
“都起来吧。”启明说得很轻,殿上众臣却无动作。
“今日我不坐这龙椅,你们就不肯听我之言么?”启明见众人纹丝不动,向着殿外阔步走去。
“殿下!”孙乾霸起身,后有那梁璧成、樊祖等臣皆起身,望着离开的启明。
启明道:“挂免战牌,北朝全境披孝,送崇民帝!” 他往殿外又近了几步,出殿之时,回头道;“孙丞相,樊将军,请随我来。”他朝着众人摆手:“诸位回去歇息吧,今日让大伙淋了雨,还要好生调养身体,散了吧。”
启明已出殿去,孙乾霸道:“诸位且回去吧,我与樊祖将军前去领命,再劝太子。”
众人嘱托孙乾霸,让他说服启明登基,后纷纷先后离开。孙乾霸则同樊祖,一起去见启明。
“我为父皇守夜七日,这七日不得出战与蛮军交手,孙丞相令颁天下,告知此事,让北境之人自愿为我父挂孝。”
启明、孙乾霸、樊祖三人一前两后行在御花园中,启明走在前面,望着那池中碧水,停下步子。 “父皇生前常到此处散步,他喜欢清静,我想北境之人,都会送他。丞相觉得呢?”
孙乾霸哪里还有开口让启明登基的心思,他见启明这番挚情,再劝他称帝,岂不是十恶之人,他叹口气道:“先帝恩德,北境之人记在心中,若知此讯息,定是家家户户披麻戴孝,恭送先帝……”
“那就好。”启明转身对樊祖道:
“樊将军可同庞将军、孙将军等人共赴玄武山,查探蛮军动向。高挂免战牌,这七日,按兵不出,以强弩机关退敌来扰,不得有误。”
“是!” “你们回去吧,做好分内之事,北境安危,就在二位手中。”孙乾霸、樊祖本想再说什么,启明却已拔腿离开,去见毓姄。
“丞相,依您之见,殿下何不早早登基,以宽军心,好让北境有主,凝力抗敌?”启明走后,樊祖久思不解此事,后花园留下他和孙乾霸二人,他求问孙乾霸其中缘故,只见孙乾霸也是无奈摇头。
“我们这样劝他,他不肯登基。梁太傅冒死谏言,却反被质问。殿下所言不假,依如今我们的实力,恐怕难以和蛮军为敌,但此时由他继承大统,却是一件紧迫之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这么做,其中原委,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翀恶行已大白于天下,这样的恶贼,又值得全境七日守孝么?他虽为北皇,却是为了那吞并南方的野心,如今惹来蛮族来犯,又犯下红玉唤魔种的大罪,死不足惜。他虽是殿下生父,在我看来,却不可因这一层,而弃北境百姓于不顾。如今战事紧迫,他教我们高挂免战牌,又去祭典李翀,是何道理?”樊祖越说越恼,不住地叹气摇头。
“樊将军不必过分气恼,如今所面临的大敌,非同小可,太子不是等闲之辈,绝不会不知道你我所说的大势,他定知道南蛮的可怕之处。他朝上三问,将军或许比我更加清楚。他既然能山崩面前而稳如平常,自有他的考虑。”
孙乾霸并不能探知那人心中是何打算,但以他对启明的了解,他知道启明不会看不清如今的危险境况。樊祖这样问,他也无法给出准确的解释,只是他隐隐觉得,启明的话,是可以相信的。
“他又为何说北境安危,在我二人之手?难不成挂了免战牌,祭了李翀,南蛮就会罢兵离去?如他所说般轻松,倒也罢了。他方才三问,说的正是蛮军营中异兽,战场之上,这些猛兽确实棘手,它们凶猛异常,不惧弓箭、火器,两军交战,我等总是吃这些异兽的大亏!他所说不假,我等确实难以同蛮兽为敌,只是坐以待毙,恐怕是更愚蠢的选择!”樊祖虽是老将,却还是威武不减当年,他眼中燃起怒火,丝毫没有对敌人的惧怕,虽然清楚蛮兽实力,他却也敢斗上一斗。
“太子所言,不过是怕你我二人不能从命行事,他知你心中困惑愤懑,才这样说。将军且听太子之言,做好防备便是,万万不可主动出击。”孙乾霸耐心劝解,好言相慰。
樊祖点头,仍是愁眉不展,“丞相放心,我依命而行便是。”
“有劳将军。”
“丞相请。”
樊祖、孙乾霸离开御花园,各自筹备去了。樊祖将启明之言一字不差地告知庞龙,二将命人准备好强弩,绊兽索等防守器具,点了五万精兵,星夜启程,赶往玄武山做好御敌准备。
玄武山是北境最后一道大门,眼下雄踞关已被蛮军拿下,北境屏障全无,此处便是最后一道防线。樊祖、庞龙二将静心设防,在玄武山巧布机关,设下天罗地网,只求蛮军知难而退,莫要强攻。
孙乾霸听了启明的话,向天下布告崇民皇驾崩之事,又道凡有心者,皆可自愿为先皇挂孝祭奠,但不强求。同时,他也将这些年萦绕在神止峰通天剑的秘密公之于众,让世人看清这其中的是非。当时罗家兄弟遭人诽谤,惹上了叛国投敌的骂名,这次也为罗家正名。
北境之人看到这惊人的消息,全境皆惊。谁能想到,那恩德布于四海的崇民皇竟是红玉之事的罪魁。他在南陲的种种行径,和他往日的龙威截然相反。只是李翀已死,再有惊讶,也已是没有任何价值。如今朝中没了天子,皇脉只留下那李启明一人,就连那献平公主,竟也身遭此劫。
人们不敢评头论足,毕竟这不是寻常人家走了一个掌柜之人,也不是身前是非的豪门富族。若是这些人死了,又掀起这么大的波澜,一定会被人们热烈地讨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了一份,出头高谈阔论的人也可口无遮拦,好像别人家死了人,自己博得了发言出彩的大好机会。不肯错过的难逢时机,必要大肆显摆一番口舌,好显得自己还有一息尚存,还有几分厚颜贱命。
人从来都不站在别人的立场之上,即便有人站在了你的立场,你要相信,他只是为了从你身上博得一点好感,一点对他自己的关注,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混沌的平凡的生命中乍现光彩。哪怕是别人的辱骂声,似乎也是在默默承认着那些人的存在,他们感受到别人关注到了他的存在,他便可以放下廉耻,放下一切。
当然这个世上还是有真正的善良,可惜那种善良不被他们自知,他们骨子里的待人温和,将自己放低的态度,却是另一番不卑不亢,只是他们一贯如此,从不觉得这是一种善。可笑的是,除他们之外,别人也无视这种善,因此显得它不存在。但其实是有的。
北境的百姓心中都有最后的善。他们知道了这一切的坏事都是李翀干的,却没有一个人因为李翀的死而拍手称快。是他们不敢吗?他们确实不敢,但更多的,是很多人都不觉得这值得庆贺。他确实是一个可恨之人,但这和他悲惨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他的死是一件单纯的事,一件单纯的悲哀的事。李翀之死,于北境的人民,那便是天塌了。
毕竟魔种还没有降临北境的广袤地界,灾难没落到头上之前,选择冷眼旁观,是大多数人的权利。毕竟南陲福石殿死去的。不是大多数人的丈夫,儿子,父亲……洛神庄罗家的惨事,也只是饭后谈资,除了那三个相依为命的罗氏遗珠,其他人有什么好悲痛的呢?当然也有和念成一般悲戚的人,也有对李翀之死觉得满意之人,那些被魔种残害的军士亲人,便和念成是一样的感受——
孙乾霸布告一出,整个北境换了一番色彩,几乎是家家户户停下了将来七日要忙的事,门前挂起白幡,身着白衣,头环白巾……每一户,都在无声地送这位崇民皇,都在感念他曾为北朝带来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