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太天真了……”凌越道:“你说的那蛮人,是夔身边的弱裔喀戎吧。”
“你怎么知道?”
凌越笑笑:“我自巫咸到北境之后,为助北境破敌,四处打探消息,知道了不少蛮营中的事。你方才说的那人,早就死了。听说蛮子中有八位偏申王,这其中一位叫做瘴泽王,瘴泽王不服喀戎军令,天魁战下命丧夔王之手,喀戎也以死相谢。” “喀戎是怎么死的?”念成追问,凌越道:
“自刎于兽军阵前。”
罗念成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瘴泽王违抗军令,又以天魁战的坦荡方式死了,倒也无可厚非。但喀戎又为何自刎。
凌越笑道:“蛮族是多么庞大的部族,八位偏申王各自都有本部族落,实力皆不可小觑。喀戎以军令震七王之心,瘴泽王看似是被他逼死,但他自己一死自证清白,蛮族还有哪一个能不服夔王军令?”
念成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阵阵生起,心里直打冷颤,“喀戎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凌越道:“我倒不觉得蛮王退兵,是因为西域圣杰宫中派出的人马。以蛮兽的实力,倒不是不可拼死一战。”
“只是他们想保存实力,所以撤军?”念成接口道。他停下步子,长叹一声,“若蛮军阵中还有人像喀戎这般深谋远虑,只怕边患一时难平。”他转头问凌越:“依你看,蛮子为何撤军?”
凌越摇头,念成沉吟一阵,缓缓道:“北境之冬,非蛮兽轻易能抗,兽军所需粮草,却不似邱泽之地漫山遍野,夔不撤军,即便赢了这一战,也没有能力入主汴攸城,一统北方。”
“我想先去神止峰,寻找钦丕下落……”念成犹豫着,凌越点头:“随侯珠下落难寻,也需再上神峰仔细查探,那剑池中的秘密,必须一探究竟。你说那日你见李婉熠,就是从魔剑剑池中走出来的,那池子已从湛蓝变得血红,恢复了从前的戾气。岁翁急着寻你,我二人才往卢龙堡去,这回,我们就一同上山吧。”
凌越问念成:“此地主人沙平雁沙前辈,不知他可否愿与我等同往?” 念成摇头,“这前辈恐怕不会出东皋山半步,若我能在中原寻到替我治伤的那个人,带他来为余女侠医毒,沙前辈才有助我等的可能。”
“你说的是谁?我和余姑娘谈过,她说她愿意沙前辈出关,会替我们劝劝他。”二人此时已往回走了。
“邈佗。邈佗在卢龙堡替我疗伤,保下了我的命,若不是他,我早死在神止峰上那一掌下……”念成不敢肯定,但他还是没抱有多少希望,“沙前辈,咱们不能再叨扰他了……”
第二日,罗念成等人告别沙平雁、余枫寒,启程要往中原去了。别离之际,念成屡次试探沙平雁,看他是否为余枫寒所动,愿意出山相助。只是沙平雁丝毫没有要离开东皋山的意思。念成明白不好强求,便拜谢别过。
这段日子,沙平雁倒也对他颇有点提,东皋山一行,罗念成收获不小,他心中的一些屏障,已被他自己击碎了。 几人在那十八里桃林之处相别。伴着和风,和一动不动的白云。
“我若能寻得到董善人,一定为沙前辈再讨几坛仙不问来喝!”郭爽不忘此事,他昨日醉倒,如今还是头痛欲裂,总觉没有陪二位高人喝到最后,是没尽兴。
“你喝完了我的酒,还没给酒钱。”沙平雁知道了郭爽那日喝的是自己藏得佳酿,调侃几句,不过一坛酒而已,郭爽带来的这‘仙不问’,的确是酒中精品。
“我也不要你酒钱,若你还要来东皋山,则不要忘提了两坛‘仙不问’来!”
听沙平雁这么吩咐,郭爽连连点头,“前辈交代的,我记下了!您就安心在这儿,等着我来日再上门拜访!” 几人相互告别,念成一行出了东皋山,朝着中原去了。
“随侯珠已不在神止峰上,我们还要上这山么?”郭爽架着一辆马车,行在最前面。凌越就在身后,“罗念成日夜放心不下那只鸟儿,要上山寻它去呢。”
“郭大哥到神止峰之时,钦丕就在我身旁。他无法运下钦丕,只好先救我回去,听他说,后来邈佗山上去救钦丕。”念成驾着一辆马车,忘岁翁就坐在车里。
凌越看向郭爽,郭爽点头:“不错,那么大一只鸟,我哪里移得动?我在董府撞见了邈佗,他能为罗兄弟治伤,就一定救得了钦丕。他答应我上山去救钦丕,——后来,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他带我去东皋山,便不知道神止峰上的事了。师父。您和凌越又去过山上,并没有见到钦丕吧?”
车内的忘岁翁打个哈欠,慵懒得答道:“并没见到。”凌越也点点头。
“照这么说,它应是伤好寻食去了,这次再回去,我就能看出它留下的痕迹。”念成驾了一声,继续道:“随侯珠遗失,也是我昏倒之后发生的事,那日我见婉熠从剑池走来,中了她一掌,就昏死了过去。我们再到那儿去,仔细查找,说不定能发现端倪。”
几人赶了几日的路,终于进了中原境内,郭爽、念成皆觉腹中饥渴,可凌越、忘岁翁却不知道疲倦。
这二人劝下这老头儿和那女子,终于进了一家小店,喊小二要了两壶酒,一桌子菜。
这店不大,客人倒真不少,一进门,只有靠门最近的那张桌上没人,其余的五、六张桌子,或零零散散,或已经坐满客人。有些寻常的人,倒不惹人注意,靠内西侧墙的一桌,坐了四个样貌迥异的怪人。
这四人都是男子,有两个人正对着念成方向坐着,这两人看着应该不高,身材结实,脸上长得一模一样。念成瞅见,就知道这二人必是孪生兄弟,这个二人翘着二郎腿,一里一外,一左一右手分别杵着下巴,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同一桌对面两人说话。
念成和其余三人坐了,耳朵却听着那个角落的声音。他只能看得到其他那两人的后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不过,背对着他的这两人也显得奇怪。左边一个蹲在凳子上,双手撑在桌上,右边的一人则身着黄衫,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
其余的客人随意讲话,动作自然,这几人却多少显得有些鬼鬼祟祟。加上他们带着兵刃,明显不是贩夫走卒之类,应当是些武林人士。念成留意他们,也是为打探消息,多了解一些北境的现况。
那一对双胞胎眉眼之间神色竟有些同步,念成觉得有趣,轻轻碰了碰身边凌越的胳膊。凌越抬眼去看那角落的一桌人,望见那对矮壮的双胞胎,低头笑了。这对兄弟长得颇有喜感,圆脸上的小胡子,又凶又憨。
“你怎么能取笑别人的样貌?”念成打趣,低声对凌越道,他也一起笑着。
郭爽折过身回头向后望了一眼,又转身回来。忘岁翁已自斟自饮,喝了半壶酒了。
不久菜就上齐了。念成隐约听到那几人说起‘镇风镖局’来,他心道:凌越和师尊曾说起过路遇镇风镖局镖头的事,看来这几人议论的,应当和汴攸城扣下群豪有关。他们难道是镇风镖局的人么?看这装束样貌,倒也不像。千里押镖走镖的大派,若是找这些人来做事,谁还给他们买卖?
念成低声问凌越:“这几人谈着‘镇风镖局’的事,不知会不会和汴攸城的事有关?”
凌越这才察觉,细听了一会,轻轻点头,“我和岁翁来时,遇见秦、金二位镖头,他们还带了沈镖头尸首回来,恐怕镇风镖局,要第一个向汴攸城要人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难道人称‘阎罗镖’的葛庆州已经去过汴攸城了?他们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
“我可以前去打听打听。”念成起身,要往角落走去。
“他们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好人,你小心点。”凌越嘱咐着,手中已藏出几只飞刃。郭爽与忘岁翁喝酒吃菜,但也默默关注着念成的举动。
郭爽见岁翁吃了不少,胃口倒不错,笑道:“前辈不是说腹中毫无饥渴之感?”他指着岁翁面前的碟子,又与凌越道:“你怎么不吃?”
忘岁翁一脸不耐烦,又斟酒说道:“虽说用不着吃,就当是尝尝味道。不过,这儿的酒菜,可比东皋山的差远了!”
凌越没理会郭爽,全神贯注地朝念成的方向望着。
“他去干什么了?”郭爽又问一句,又转头望了一眼。
“打探消息。”凌越短促地答完,又直直坐着。
念成靠近那几人时,最里面的双胞胎先看见了他。这二人面前桌上各放了一口刀,念成一靠近,这两个圆脸短须的人立马将手放在了刀上,整个身子也坐了起来。
这时,背对着念成的一人转过身来,他正是蹲在凳子上那人。念成本要先打个招呼,这人一转身,念成看见他的脸,倒吓了一跳。
只见这人上眼皮垂得厉害,一层一层像是赘肉长错了地方,几乎把整双眼睛都盖住了。这人面色有些苍老,皮肤尽是褶皱。
念成马上收起惊讶的神情,微微一笑,拱手施礼:“敢问诸位前辈,可是镇风镖局的人?晚辈罗念成,正好有一些事,想问问各位镖头。”
那一对双胞胎唰地一齐站起来,手各自按在刀上,声音不响却厉:“谁他娘的是运镖的,瞎了你的狗眼,滚一边去!”
那多眼皮的怪人轻拍桌面,让那二人坐下。回身悦色道:“我等不是镇风镖局的人,少侠怕是认错了。”此时他仍蹲在凳子上,念成看不清他的眼睛。
罗念成觉得,再问下去,恐生是非,这几人目露凶光,不像个能问出结果的。
他退半步,又躬身道:“既如此,多有打扰,还望恕罪,晚辈告辞了。”念成转身之际,见那正襟危坐之人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侧脸,念成倒觉得此人相貌硬朗清秀,额前散落金发。
凌越见那两个人起身,本已握了飞刃在手中,随后那蹲坐之人解围,她才收了兵刃。
郭爽见念成往回走,不禁发笑:“瞧瞧你,碰了一鼻子灰。这江湖不大,张扬跋扈的人倒是不少。罗兄弟,要不要我去替你问问?”郭爽端起手中酒杯,冲着那角落三人远远敬了一杯。
念成回坐,继续吃着东西,“算了吧,我看这伙人并非善类。”
“我见过的恶人,可不是这副德性。咬人的狗怎么会叫呢?”郭爽声音不大,但他知道,那几人若是稍有内功底子,就能听到他说的话。
那个黄衣人始终没有动静,他身边的灰衣之人正对面前的双胞胎说着什么。不一会儿,那四人也没有了太大的动静。
又吃了一会儿,那四人要结账离开。那兄弟到了前柜结账,伙计报了价,这两个矮壮的人又拉下脸来。
“你家的厨子是给皇帝做过饭还是怎的?几个菜要这许多银两?”二人面露狰狞,吓得伙计边退边哆嗦。
可他失了职,砸的是自己的饭碗,眼前的两人虽凶悍,这伙计也得对付:“二位大爷,小店一向做的小本买卖,哪里敢欺瞒大爷。若大爷不方便,赊下了,改日再来也不迟啊。”
那两人同时拔了刀,骂道:“你他娘的以为老子是来吃霸王餐的?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伙计已经吓得跌倒在了地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小的,小的实在不知……”
其中一个挺了刀,指在那伙计喉前,“你可听说过断眉刀客——沙平雁?”
彼时小店里,大伙儿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两人身上,皆开始议论纷纷。一听沙平雁的名号,在场的多半人都知道。那伙计也不含糊了,连连点头,“是是,小的知道。”
另一个人朝着西墙一侧指了指:“看见没,那位就是当年名震武林的沙平雁,你还要收这顿饭钱?”大伙儿朝着那一侧望去,端见一名身形潇洒的黄衣男子立在桌前,这人额前散着金发,右眉从中断开。
一时间议论四起“真是他……”“他就是沙平雁……”“据说就是他胜了天地刀宗宗主”“那时这人才十多岁。”“真的是他吗?”“不会错的,这人一眉中断,手中握刀,定是他本人……”
正当大伙望向这个刚从身边拿起一口刀的男子时,前柜处两声惨叫,伴着木头碎裂的巨响,又把大伙的目光拉了回来。
那两名神气活现的矮壮男子,此时正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两口刀插在二人头顶上方的楼梯间,二人身后的桌子碎开,捂着胸口痛苦地哀号。
郭爽一只脚站着,一只脚下踩着竖立起来的一条长凳。
“放什么狗屁?你们哪个是沙平雁,站出来让郭某瞧瞧?”郭爽右手中捏着一杯酒,左手指着西墙那边。
他面前这两人挣扎着要起身,郭爽一脚把长凳踹出去,又砸向这二人。
二人又是一阵惨叫,倒了下去。
众人见此间起了恶斗,看热闹倒不要紧,先保下小命。郭爽手指的方向,人皆逃散,只留下那怪眼皮之人,黄衣男子站在原地。
众人朝着门口移动,有的已经逃开了,还有些聚在店门看着热闹。
“这位就是沙平雁,不知阁下为何要闹事。”那个灰衣男子一指身边黄衣男子,迎着郭爽走来。
“因为我想见见沙平雁沙大侠。”郭爽不由分说,纵身直取这男子,二人瞬间交手,扭打在一起。
念成见了,欲出手相助,“这些人为何要假冒沙前辈,有何目的。”
“暂时不知,再等一会儿,就能知道了。”凌越道。忘岁翁擦擦眼睛,望着那黄衣男子。“他不是不随我们出东皋山么,怎么又在这地方?”
“师尊,你好好认认,这人可不是沙前辈。”
忘岁翁哦了一声,“这姓郭的小子火气怎么这么大,动不动就和别人打架?”
凌越道:“郭爽仰慕沙前辈久矣,为见一眼金河刀,舍弃了来之不易的随侯珠,念成才答应与他同往东皋山。这一趟虽是去了,可也未见过那刀。不过,看郭四叉那日醉饮,也算是尽兴了。这伙不三不四的人假冒沙前辈,他当然会恼火。”
念成笑笑:“说得也是!若是我见了有人在外冒充师尊,行一些恶事,我也定会出手。”
一面,郭爽和那灰衣人交手数合,竟不分上下。
凌越本欲助他,却被郭爽示意拦下,“由我来料理这个冒牌货!”
地上的两人已经起身,各自拔了刀,朝着凌越、念成砍来。凌越、罗念成各自朝着两边闪开,这两个人分别叫做尤遥、尤远,真是一对兄弟。二人气冲冲杀来,又向念成、凌越连进了十几刀。
凌越身形灵巧,不费吹灰之力就躲开了尤遥的刀锋;罗念成这边就没有那么理想了,尤远挺刀而来,念成慌不择路地闪开,忙乱间撞到桌椅板凳,脚下一拌,又狠狠摔在了地上。他有着曾经记忆中的步法,只是运功行动,没有之前那般迅捷。
尤遥和凌越斗在一起,凌越施展袖中飞刃功夫,以结灵之术牵制此人,渐渐占了上风。
念成自知如今动手,不同于往日,那时的他身怀慑神术高功,各路高手都与他在伯仲之间。今时不同往日,骨纹已毁,再也不能运气自如,只好借助曾经的功底,吗,勉强与尤远过招。
他等着忘岁翁前来助他,可他朝门口望了一眼,忘岁翁已经出了这家店,还一面念叨着:“年轻人喜欢打打杀杀,可别牵累他老人家。”于是他老早就躲到一边去了。
念成有心和这人实打实地干一架,不过出于小心,他还是先观察这人的骨纹状态。
尤远举刀砍来,念成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躲开在一边,他观尤远身后白气如丝如缕,应当是流命迹之人,流命迹所怀地跣纹,再看这人脚踝处骨纹,双足皆有金骨,但骨纹张裂之状态,并不足够强硬,念成推断,此人是单地跣纹,但已练到两层,应当是双跣骨纹。
察觉尤远命迹骨纹之态,念成倒多了几分信心。骨纹中最初阶的,就是地跣骨纹,地跣骨纹分单双,而眼前这人,正是单地跣纹;虽说他已经练到了第二层双跣骨纹,不过,如此初阶的骨纹,念成倒想和他比试比试。
见尤远挥刀砍来,念成再躲一击,进了柜台,把后壁上挂的鸡毛掸子取了下来。
“我身无骨纹,前辈手下多多留情!”念成不及说完,尤远又进一刀。罗念成手起诛仙剑式,以手中之物作剑,和尤远过起了招来。
尤远初与念成交手,发觉念成不懂得动用内气,不会运气之法,后来才察觉这小子竟没有半点骨纹。无骨纹之基础者,也敢站在他面前和他过招。遥远大怒:
“好小子!你真是不怕死的愣头青!身上没有半点骨纹,敢和你大爷动手?”遥远催动双跣骨纹,几刀齐出,真气灌入刀口,威势更猛。刀气所至,桌椅都被砍成两截。
罗念成无法正面接下他的招式,真气所化刀气,无法硬抗,若是受了内伤,对他这样的身无骨纹之人,乃是致命的伤害。
“你看得不错,我确实没有骨纹,不过阁下刀法,实在平平,也敢和断眉刀客扯上关联吗?”
念成以守为主,出言扰乱此人心神,伺机而攻。虽是说他无法动用真气,不过忘岁翁所授剑法,却是世上一流的剑术,寻常的刀路剑招,皆无法与之抗衡。
就在尤远疏忽大意之时,念成借机连出数招。诛仙剑法夺势而击,尤远浑身几处被那掸子点中,疼得缩成一团,呻吟起来。
凌越也赢下了尤遥,来助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