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残阳,月上枝头,秦枫独自一人坐在寨门口,手里拿着一沓银票,这种黑纹银票在大秦境内皆是通用,
早在大凤王朝之前已有建立银票制度解决实钱的问题,大凤王朝陨落过后到前春秋,各国同时建立专属的银票防伪,不过跨国跃境做生意还是更多使用实钱。
自唐山落一行人走过后,陆大勇说是也得跟着去办身份文牒的事,先去边关等待, 年轻人顺手拔起地缝里的野草,抹去泥土丢到了嘴里,这个习惯是学着老先生,想来也奇怪,一同南下,那些个好的没学到,就学到了这个习惯。
一阵清风微微拂起年轻人的鬓角,秦枫手绕青丝,抬头看向天上明月别枝惊鹊,过了躁动的夏天,也没了蝉鸣的喧闹,不自觉摇头,起身拍了拍尘土,伸了个懒腰笑道:“袁大公子还是好好歇息一会吧,待我去给你寻些山林野味,好好滋补一下身体,可不能让未来的弟妹觉得咱亏待了她家的夫君。”
袁逢走到年轻人的身边并肩而立,看向寂寥的山道轻轻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件事我总感觉不对头……”
秦枫一把搭在袁逢的肩头,嬉皮笑脸说道:“所以我也应该防着袁大公子吗?你为何能在我身边坦然赴死,恐怕你自己都找不到理由,其实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没有什么理由,我做事也是一时兴起,”
“但或许又不一样,我在求死,我向死而去,不问生死,只不过我不能就那样籍籍无名死去,我得站在最前头死去,很多人都劝过我,他们各有理由,只是我听不进劝,当然了,人心有别,我不想去管,也不想去寻个理由,遇事不决时,扣心去自问。” 袁逢看向年轻人摇摇头,又是点点头,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何人不是求利,连自己的坦然赴死同样是带着私心,怕这个帝王家的年轻人会秋后算账,
人的一生中会拖泥带水,拔出萝卜带出泥,所以总会觉得活着不够洒脱,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一份心上向往的洒脱才最为珍贵。
秦枫取下刀剑,插在地缝里,捡起一片落叶放在风里飘去,喃喃说道:“别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摩一个人,那样真的很自私,我之所为,只是为了去讨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很大,大到你不敢想象,至于我为何与你说这个,因为所欠袁大公子一顿酒,就当是你我借清风作酒,饮去了三大碗,醉不自知。”
袁逢双手作捧碗,舀起一抔清风,大饮入口笑道:“我袁逢与你秦枫共饮清风,借以清风作美酒,与君同饮醉方休,此番醉处在心上。”
秦枫拢了拢袖袍,双手同为捧碗,酒碗相撞无声,两个年轻人笑得灿烂,弯去了腰,借以清风为酒,相对无言,似风无形,醉不在人,醉在心上,极好! 此时清风漫山摇动,拂起落叶远去千里,自西而来,往南而去,响烈阵阵。
龙野平原之上,西风卷袭而来,拂动野草微微,
陈淮安手持双戟一马当先,身后三千大秦右骑军马蹄阵阵,比得这西风响烈还震耳,奔转十里地的大秦右骑军没有一丝疲惫,身子紧贴马背疾驰。
大楚三千淮水道骑军方才刚刚截杀一支大秦斥候小队,主将蒋卫抹去脸上血迹,借着月光看向北地漆黑一片,这些天来,三支大秦骑军在龙野平原之上随处出没,但他的感觉不止是三支骑军,每一次截杀大秦斥候小队,大秦骑军就可以随迹寻来,可以说是兵贵神速,就像是用斥候小队来吸引大楚骑军入网一般,
但是大秦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骑军的不断损失,最后会让大秦丧失对阵的主动权,只能坚守城池,这也是大楚一直没有急于攻城的原因,就是想用人命换人命! 大楚目前已经把营地推入了龙野平原腹地,现在只要把补给线延伸上来,将外围的大秦骑军不断换掉,哪怕是三骑换一骑,他们也得去做,得让大秦再无骑军可派,大秦就会丧失龙野平原这片地的统治力,不会到危及补给线,这样就可以一举对上野关发动攻城,再不用去顾虑大秦骑军的忧患。
待过大楚骑军整顿好,蒋卫上马举旗撤退,没有丝毫犹豫,三千大楚淮水骑军疾驰如退潮涌去。
陈淮安来到发生战事的地方,十数名袍泽紧握秦刀倒在血泊里,副将赵仪咬牙道:“他娘的,这些天来,楚军学聪明了,不肯与我们正面对阵,一直在将我们引入他们的包围圈!”
陈淮安下马抱起一位袍泽,抹去他脸上的血迹,是一个年轻人的模样,年纪看起来就只是二十多岁,陈淮安想要松开年轻人的手取下秦刀,已经死去的年轻人紧紧攥着秦刀,就像是粘在他的手上一样,
赵仪在这个地方与袍泽挖出一个大坑,看向陈淮安说道:“将军,该是让他们好好休息了。” 陈淮安抱起袍泽喃喃说道:“都是我大秦的好男儿,等一下我为你们去将大楚那群该死家伙全部给宰了!”
将死去的袍泽安顿好过后,陈淮安上马怒喊:“随我去宰了那群该死的淮水道骑军!”
三千大秦右骑军迎风不语,手放手柄。
赵仪在旁小声道:“大楚马匹脚力的速度,我们需要半刻钟才能跟上,恐怕楚军已经是在等我们上钩。”
陈淮安看向那个埋着袍泽的小山头,咬字说道:“我知道他们要换掉大秦的右骑军,但是他们可能忘了,我们大秦铁骑从来就是骑战第一,他们的围剿又有何惧,我要让他们睁开眼好好看看我们大秦骑军!”
赵仪朝来一位骑卒嘱咐,骑卒立即转身而去,陈淮安轻轻说道:“他们是大秦的男儿,我们也是!所以没有那样的道理,我是个糙人,不懂得说什么好话,我只知道他们是我们的兄弟!”
赵仪摇摇头轻轻一笑,读过一些书,也懂得一些道理,可那些道理放在心头总是觉得太轻,来了边关走一趟,自那次以后就不想再回去过,死也好,生也罢,都是人间走一遭,苦也好,乐也罢,心上觉得知足便是最好,
既然没想过要活着回去,那又何惧之有,赵仪束刀上马朗声说道:“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和你们好好醉过一次,你们总说我是个读书人,爱说那些大道理,一同饮酒实在无趣,今天就请诸位好好看一看,我赵仪这个读书人今天就不回去了!望各位袍泽代我向家中的老母亲问一声好。”
三千大秦右骑军朗声大笑,有人出声喊道:“走此一遭若是还能回去,定要与赵将军喝个痛快,若是不能回去,就与赵将军到底下再分个胜负……”
陈淮安举旗而起,看向大楚淮水骑军远去的方向,三千右骑军噤声不语,同是举目望去,此去不知生死,只有马蹄声响动阵阵,大秦黑旗迎风烈烈……
蒋卫率领淮水骑军一路奔袭十数里,才是慢下马蹄,远方一骑绝尘而来,信候骑卒下马抱拳说道:“蒋将军,周将军已经率领一万骑到达外五里地,只要拖住秦军小半刻即可。”
蒋卫调转马头看向甲胄上血迹还未干去的袍泽,看向那个信候骑卒说道:“回去转告周将军,我蒋卫绝对拼死咬住大秦骑军,只是希望可以让我手底下的兄弟少死些!”
信候得令立即上马疾驰而去,蒋卫举旗喊道:“该是到我们上路的时候了!”
三千大楚淮水骑军调转马头,腰间楚刀出鞘,迎风扬鞭而去。
大秦三千右骑军展开而来,撞上大楚三千淮水骑军,两股骑军对撞,入阵只有刀声相碰激烈,马声嘶鸣哀嚎。
陈淮安手持双戟一路冲杀凿阵,斩落数骑淮水骑军下马,银白甲胄溅得满是鲜血,双戟绕过身边袍泽挡下一刀,那名大秦骑卒立即反应过来,侧身而返用刀斩过敌卒头颅,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继续埋头凿阵向前而去。
一路凿阵的陈淮安,已经是快要凿穿大楚淮水骑军的阵型,被数骑淮水骑军盯上,紧贴围绕而行,挥刀砍下,
陈淮安贴马下身,双戟勾住一骑马蹄,马匹断脚滚落摔地,那一骑直接被马蹄践踏而过,其他周围的淮水骑军趁机出刀砍下,马匹被砍中受惊乱窜奔逃。
陈淮安只能滚落下马,一骑淮水骑军奔袭而来,马蹄高举落下,陈淮安丢下双戟,跃起一把擒住马脖硬生生将马匹摔倒在地,
赵仪疾驰奔来,一刀斩落准备偷袭的淮水骑军,数骑右骑军立即围过来斩下围住陈淮安的数骑。
陈淮安气喘吁吁,抹去身上刀口的血迹,赵仪伸手将其拉上马,两人同乘一马返身入阵。
蒋卫斩过袭向自己的一骑右骑军,同样是快要凿穿大秦右骑军的阵型,眼看要出阵,数骑右骑军奔到身边紧贴而行,
右骑军没有着急出刀,而是围绕奔行,想要来救助的淮水骑军全部被挡在外面,一骑右骑军看准时机砍下,而后咬牙捂着鲜血,整条手臂直接被砍断。
蒋卫砍下敌卒一臂,立即身下贴马,不敢露出一点破绽机会,数骑见此依然贴身相随,只是没有轻举妄动出手,
外围的淮水骑军又进不来,只能是干瞪眼着急,一道身影似远忽近,陈淮安夺过敌卒马匹,手持双戟来到阵外,瞪在马背上跃起砸下,一把将蒋卫击落下马。
外围的淮水骑军见此心里更是着急,慌忙发动冲阵,如何都是被挡在阵外,阵内翻滚数圈的蒋卫稳住身形,抹去嘴角鲜血,握住楚刀奋起砍下,
陈淮安手持双戟夹住楚刀,一脚蹬出,蒋卫放刀躲过落地突起,口吐鲜血看向眼前的敌将微微一笑,到死来唯一的念想只是家乡屋里头的灰暗油灯,那个佝偻的背影总是在盏老灯下缝缝补补,在这他乡明月当头,也不抵家中那一盏老灯来得明亮,
赵仪举袖擦去刀刃上的鲜血,一言不发上马冲杀而去。
随着淮水骑军的主将陨落,右骑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冲散大楚淮水骑军的阵型,穿阵而过。
大秦以四百多骑换下大楚一千五百多骑,失去主将的淮水骑军已经由副将接管,这个汉子看着身边袍泽喊道:“我们还能再换掉大秦四百骑,别怕,我们只是先去下面等他们,更不用怕,我们比得他们先去下面大块吃肉,大口喝酒!”
大楚所剩不到一千五百骑列阵展开,每一个骑卒身上都是染着血红,他们的眼神却是没有畏惧,而是充满着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希望可以活下去,可若是不能活下,似乎也不错!
这些天来才是一个月,大楚淮水骑军已经是死了下五千骑,而大秦才堪堪两千多骑,这样的战损比注定是只能以命换命,用他们的命去换大楚一个盛世,换身后家人一个平安,换他们的家国繁荣昌盛,自己的命能换得这些,叫死得其所!